第七十二章 往生海(七)_枯荣一半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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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往生海(七)

  乾碎怔愣了片刻,而后像是被惊醒,倏地把手抽了回去。他避而不谈之前的话题,淡淡地起了个别的话头,“去把屋里的药箱拿出来。”

  原岁瞅了瞅枯荣平静的神色,没瞅出什么别的意思来。她也不纠结,当嘴上稍稍撩个骚,枯荣还要她的鲛珠呢,也不可能真的放她离开吧?原岁听话地跑进屋里找药箱了。

  鲛人离开后,乾碎唤了胥楚过来,“廉将军那边怎么样?”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殿下,”胥楚压低声音恭敬地说,“按计划,今天就要前往度朔山寻找鲛珠,预定七日治好殿下的眼睛。”

  乾碎点点头:“廉将军是定月中北上?”

  “传来的讯息是这样。”

  “离北上的日子还剩九天,”乾碎摩挲着落在他掌心的梅花瓣,柔软的触感像是鲛人的唇,他微微走了神,很快又沉下心,淡漠地说,“和廉将军说推迟两天罢。”

  乾碎闻言,欲言又止。拔军北上时间实在紧张,这种事向来迟则生变。若不是要先替殿下治好眼睛,乾碎甚至是想明日便挥师北上的。筹谋一年之久,总不能关键时候出差错吧?

  然而还没等胥楚再劝,乾碎便再度开口:“度朔一行,行程取消罢。”

  这倒不是问题,毕竟小原姑娘在,又是自愿奉上鲛珠的,他们确实没必要再冒险走一趟度朔山了。想到小原姑娘,胥楚这才反应过来,推迟两天的时间恰好是小原姑娘完成分化的期限。殿下推迟这两天,是为了等她的鲛珠吧?

  这一刻胥楚的情绪有些复杂。他其实还有点喜欢小原姑娘,觉得要是有这样的女孩子陪着殿下的话,殿下的日子应该会过得开心一些。但是殿下实在无情得很,他瞧见这些日子殿下分明也是有些欢喜的。

  胥楚还在想七想八的时候,原岁已经找着药箱了,她提着药箱出来,把它搁到梅花树下的茶桌上,歪着头问枯荣:“你要这个干什么呀?”

  乾碎:“手。”

  原岁“咦”了一声,满脸问号。

  乾碎冷漠地抬抬下巴:“不是说疼?伸出来。”

  原岁这才想起早上她埋怨枯荣捏得她手疼。其实并不是很疼,现在手腕已经没什么特别疼痛的感觉,原岁早把这一茬给忘了。但枯荣这下提起来,她立刻顺杆爬,把手腕递过去,娇娇地说:“诶我和你说,我真的很疼。要不是我很坚强,我早就哭得满地都是珍珠了!”

  胥楚在旁边看得嘴角直抽,很想提醒这个小鲛人戏有点过了,但看殿下什么话都没说,他很明智地选择不掺和。

  乾碎“哦”了一声,伸手去试探地触碰原岁悬在空中的手腕。他看不见,其实距离差得还是稍微有些远,原岁不动声色地微微靠乾碎掌心方向挪了挪,乾碎基本上是很自然地就握住了她的腕间。只稍微搭了搭,乾碎就松开手,“箱子里有荏苒露,自己找来用。”

  “?”原岁愣愣的,“你不是要帮我涂药的吗?”

  乾碎笑了一下,有点冷,“你是要一个瞎子替你涂药?”

  嗯……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有点过分?

  “好叭。”原岁从药箱里扒拉出一瓶小白瓶,正准备给自己倒上一点涂涂,一直没说话的男人突然又伸出手,硬邦邦地说:“把药给我。”

  原岁不明所以,但乖乖给药。

  “手。”

  原岁眨眨眼,乖乖伸出手。乾碎倒了一点荏苒露在指尖,他拉过原岁的手腕,不轻不重地给她抹了抹。有点凉,像他指尖的温度。其实他没抹对地方,但是原岁丝毫没察觉他没抹对地方,只顾着盯着他的脸傻笑。

  你看,一千多年前的你,还是会对我心软啊,老大。

  分化期第六天,三月初八。

  原岁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之前她还觉得在水里游着挺好玩的,游了一两天后也烦了,于是又开始操心起枯荣的执念来。

  第一是眼睛,这个要等她分化结束;第二是腿,这个暂时还没有头绪;第三是枯荣的木仓;第四是疑似复国??嗯……那还是先木仓来吧。虽然胥楚说枯荣的木仓取材极难,要什么大桃木的枝干、深海的什么寒冰。但不管怎么说,也要比复国什么的简单一些吧!她也可以先做一把比较普通的先给枯荣耍耍嘛?

  原岁说做就做,托了胥楚去找几本做木仓的书,然后还央乾碎给她出去玩了一天。乾碎本身就在忙,也是有几天没好好理过这个小鲛人了,便没拒绝,吩咐了银城太守安排了几个人跟着,便由着原岁闹腾了。

  第七天的原岁看了一天书、储备了一下理论知识;第八天的原岁跟着银城兵械库做木仓的师父琢磨了一下大概;第九天,她乖乖呆在屋里画图纸。

  恰好乾碎空闲下来,他摆好棋局,习惯性地自己和自己对弈。落子一半,突然觉得没意思,便叫原岁:“鲛人,过来。”

  原岁很忙,但对枯荣还算有问必答的:“干嘛呀?”

  “教你下棋,”乾碎把棋子从棋盘拾起,他下棋不用眼睛,向来是在脑海里记局的,拾棋也快,

  两三句话间,棋盘清了一半,他眉眼淡淡地说,“鲛人极喜黏着分化对象。你倒是格外省心,独立得我唤你,你都不乐意搭理了。”

  原岁咬着毛笔头,对着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的图纸正烦着呢,听见乾碎讲话,她索性抱着图纸跑过来,坐在乾碎对面,试探地问:“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哦,你回答我的话,我就陪你下棋。”

  乾碎挑眉,算是答应。

  原岁就问:“你原来的木仓长什么样啊?长多少?纹路是怎么样子的呀?”

  乾碎沉默了一会,原岁紧张地盯着他眼睛看。但大概是他眼睛不好的缘故,想要从他眼睛里看出什么别的情绪来,总是特别的难。

  “七尺二寸,”乾碎没什么情绪,也没问原岁问这个作何,像日常聊天那样回答:“纹路记不清了,长的就普通木木仓样。下棋。”

  原岁虽然很想说这回答和没回答没什么区别,但还是见好就收,老老实实地跟着枯荣学下棋。但她实在听不大懂,学着学着就走神了,思绪又跑到给枯荣做木仓这件事情上。乾碎是个情绪何其敏感的人,学生心思都跑到天边去了,乾碎便扔了棋子,气压极低地问她:“你在想什么?”

  原岁脱口而出:“我在想木仓……”

  乾碎低沉的反问:“木仓?”

  原岁反应过来后迅速讨好地笑:“我就是有点好奇……胥楚把你的木仓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就念念不忘,老想着看一看……”

  “确实是地下无,”乾碎平静地打断她,“它已经断了,被我扔在了拍云崖上。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去上边找找,说不定还能挖着我弟弟妹妹的白骨。要是看见了,麻烦替我带回来,我会谢谢你的。”

  这段话,全程说的波澜不兴,甚至语调上也没有任何情感表达的起伏。可是这种口吻,却依旧让原岁听哭了。

  乾碎听见清脆的碰撞声,还以为是鲛人在把玩手里玉质棋子。等了片刻这声音还没停,乾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应该是这鲛人又哭了。他有些无奈:“你怎么哭了啊?我也没说你什么罢?”

  原岁伤心地说:“我替你难过。”

  乾碎愣了一下,鲛人说:“你不敢难过,我就想替你难过。”

  她支起身,越过乌黑色的棋盘,越过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越过一片莹白色的珍珠,她像越过山和海,轻轻拥抱了这个俊秀苍白的年轻人。

  原岁侧头靠在乾碎肩窝上,嘟哝着说:“枯荣呀,都过去了。”

  乾碎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他很少对什么人心软,小时候弟弟妹妹犯了错,他都是打得毫不留情面的。有时候妹妹掉了金豆子,都要被他训斥几句不能全皇室体面。他这一生心软的情绪极少,以储君的身份恪守教严,从未行差踏错。难得一次心软,他就因此断送了整个大和皇朝。

  乾碎伸手,轻轻揽了一下鲛人细细的腰。

  “你还是孩子吗?”乾碎似是训诫她,“怎么老是说哭就哭呢?”他说完,便抬手推了推原岁的肩膀,淡淡地说,“还不坐回去?坐有坐相。”

  原岁:……嘿呀好气啊枯荣你这狗男人活该单身啊!

  原岁老老实实坐回去了,然后在自己心里的小本本记上第五件事情:拍云崖上,带回枯荣的弟弟妹妹。

  记完后有点忧愁,怎么枯荣执着的事情这么多呀?

  心里头嘀咕完,眼光不经意间落在落在棋盘上的玉做的黑白棋子,原岁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问:“殿下!你的棋子可以给我两粒吗?一粒白的,一粒黑的!”

  果然还是个孩子。乾碎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随她了:“拿去罢。”

  分化期第十二天。

  乾碎坐在窗边,原岁一大清早给他插了几瓶梅花之后,人又没影了。等到午饭间,乾碎不冷不淡地问胥楚:“那鲛人一天到晚都在瞎忙活什么?分化期的鲛人不好好待在水里,这么乱跑的也是少见。”

  胥楚一言难尽地看着乾碎。他该怎么告诉自己的太子殿下,那个小鲛人在折腾着做木仓呢?还不允许别人说,说是要给殿下一个惊喜。

  怎么说呢……别的还好,就分化期的鲛人身体脆弱得很,心理生理都很依赖分化对象;要是分化对象不在身边,鲛人就得靠泡水硬生生扛过去了。你说小原姑娘娇吧,她确实娇气,逮着机会就和殿下撒娇;但她也确实硬气,这么难抗的分化期,她基本上靠自己扛了一大半。

  胥楚这边在操心着,担心小原姑娘身体出问题,那边就派人过来,将小原姑娘送了回来。得了,人已经烧晕了。

  乾碎原先吃着饭,听见来人报鲛人烧晕后,他重重地撂下筷子。这一下声响听得胥楚心惊肉跳,什么话都没敢说,光看着殿下抿着唇把鲛人接了过去,坐着轮椅抱进内屋里了。

  胥楚突然有些担心殿下现在这般状态,没由来的担心——

  鲛人完成分化那天,殿下真的能下得了手、取走鲛人的鲛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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