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单味相思是苦药4_六宫粉黛无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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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单味相思是苦药4

  定柔独自对窗吹着短萧。

  一阕《雾失楼台》,当年吹奏,师傅说,此曲本意惆怅凄迷,柔肠婉转,悲喜在无和有之间,却叫她吹成了明泉潺潺,浮云化风,如今才解其深奥。

  心境早不似昨日了。

  慕容茜,已不是姑苏山中那个无忧无虑,无羁可绊的慕容茜。

  我不过从一个大樊笼,换到了小樊笼。

  陆绍翌从门外掀帘进来,身上带着酒气,来到妻子身边,环住腰,呼吸热热呵在颈项:“娘子,吹的什么?”

  定柔有些闻不得那酒气,撇了撇脸:“我师傅自己写的曲子,昭明哥哥,你不是习过六艺吗?可听出寓意了?”

  陆绍翌摇头:“我虽在国子监、崇文馆修过四书五经六艺,可音律上头,天生不通窍,不过略略懂几个谱调,所有曲子听得都一个样。”

  定柔失落极了,好遗憾,若是我们琴瑟同谱,应和而鸣,该多好。

  他扶着她坐在美人榻上,俯身在膝头,抚摸着肚子,吻着那柔软的小手,得意地说:“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羡慕我,有你这样一位娘子,他们嫉妒的眼睛快出血了。”

  定柔忽而横空生出一股寒意。

  陆绍翌接着说:“你怎就这样美,笑起来,多美的花也比不上你的颜色,我福气深重,上天眷顾。”

  定柔嗫嚅着,还是问出了:“昭明哥哥,你告诉我,你喜欢定柔什么?”

  他笑着脱口而出:“我喜欢你长得好看啊,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人,从淮南重逢的那一日,我就开始夜夜魂牵梦绕。”

  定柔耳边一道闷雷霹雳炸开,身躯直挺挺地僵着,寒意从四肢百骸漫向了全身,下一刻,泪水已泛滥,陆绍翌还未转过念头,便被一道狠绝的力推出了房门。“你走!你给我走!”

  门扇被重重阖上。

  里头传来她哭泣的声音,撕心裂肺。

  “娘子,你怎么了?我......我这是说错什么了?我......娘子.......”陆绍翌不停拍着门板,酒醒了大半,拍了一个时辰也未开,何嬷嬷和两个丫鬟来敲,也不开,夜幕降下来,她哭声依旧,晚饭不曾出来吃。

  陆绍翌也没吃,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第二日清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从书房过来,何嬷嬷在伏侍盥洗,她双眼红肿,完全变了相,坐在镜前敷着冷手巾。

  一连三天,一句话也不肯说。

  第四天,他要上值,临走前来看她,她眉目间只剩了疏离,像对着一个陌生人,淡淡说了一句:“等孩儿降生下来,我们和离吧,若是男孩留给你,你好生待他,不要叫人欺负他,若是女儿我便带走,回姑苏。”

  他知道她不是薄唇轻言的人,向来说一便是一,顿时吓得失了血色:“为什么呀?就因为我说了那句话,我错了行不行,我那天喝了酒,嘴里全是胡话,不能作数的。”

  她苦笑了一下,两串泪徐徐垂下:“我们都错了,你不是我要寻觅的那个良人,我托付错了。”

  陆绍翌急的眼睛红了,直直看着她。

  定柔拭去脸颊的泪,却有新的不停滑落:“昭明哥哥,我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你是一个重色浅薄的人,你喜爱的是慕容定柔的皮相啊,假若我不是这般模样呢,假若我容色衰退,你会始终如一么?我要的男儿,决计不是这样的。”

  我之所爱,宁缺毋滥。

  陆绍翌惦记上值,迟了是要罚军棍的,无奈转身出了屋子,驰马到营地,走了两天,焦虑了两天,牙龈肿了个包,第三天和同僚换了个值,回到家,她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再无从前的温情,堂屋的被褥早已送到了书房。

  每日到前院摆了饭,便回屋了。

  他牙根肿的半边脸浮胀,苦闷着脸,食不下咽,母亲斥道:“瞧你那如丧考妣的样儿,你媳妇你不理你,跟天塌了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娘死了,家中遇丧呢。”

  姐姐在一旁添油加醋:“仗着脸蛋子漂亮,骑在夫君上头为所欲为,满京城也没这样的,你就惯着吧,等她给你戴顶绿冠,有你后悔的那天。”

  陆绍翌烦躁到了极处。

  姐姐说:“欠拾掇,还敢把夫君踢出房门,这是她的家吗,跟婆母甩脸子,要我说,揍一顿就老实了。”

  陆绍翌扭头回琅嬛居,气冲冲进了堂屋,正要发作,见到媳妇娇美无比的脸庞,柔桡嬛嬛的身姿,一腔子忿恼生生吞了回去,这样的小娘子,怎舍得啊?

  干脆双腿扑通一声,直接给跪下了。

  定柔惊呆了。“你这是作甚,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一介七尺儿郎,跪我个小女子,岂非轻率。”

  陆绍翌更急了,抱住她的腿求告:“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但心里绝不是那样的,你原谅我吧。”

  定柔怎么说,他都不肯起来。

  跪到了半夜,她只好妥协,摸着小腹,既嫁了,就认命罢。

  第二日李氏听说了这件事,先是惊得险些掉了下巴,继而气得鼻子冒烟,叫了定柔来前厅,跪在当下,骂道:“你竟让我儿给你下跪!自来夫为贵,妻为轻,男为尊,女为卑,违背伦理纲常,你简直逆天悖理!”

  定柔只道:“我没让他跪。”

  李氏恨的要请家法,但想到腹中揣着发芽的孙子,只能先忍了,七出之法里头怎么没加一条,不顺夫君者出啊。“好你个小丫头!年纪不大,你拿捏男人倒有一套,三两下治的我儿服服帖帖。”

  陆绍茹煽风点火:“就凭这个我们开祠堂将你休弃下堂都不为过!””

  定柔直接道:“随你们。”

  我正好解脱了。

  陆绍茹冷哼:“你想的简单,你想走就走,你得赔偿我家的损失,我们花了那么多银子,白娶个媳妇,你光着从我家出去,一个铜板都不许带走。”

  定柔哭笑不得:“谁损失?”

  陆绍翌傍晚回来去了前厅,对正在吃饭的母亲和姐姐说:“告诉你们啊,我媳妇是我命根子,都得给我供着她,捧着她,万一她不跟我过了,你们看着办!咱就都别过了!”

  李氏掷过来竹筷,涕泪四流地骂了一通小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不成器的孽障,云云。

  陆绍茹彻底服气了,女人生就一张漂亮脸蛋,还真是收服男人的终极武器,可惜这武器老天生她的时候,没给半分,到是一样不落的给了琅嬛居那小妖精。

  进了腊月,三九天,檐下结着冰凌,定柔的腰身明显圆了一大圈,衣带松了两个,渐渐有了胎动,变得越来越嗜睡,将小榻换了个靠窗向阳的位子,每日卧在上头,除了侍奉三餐,昏天黑地的睡。

  温氏带了新做的开胃小食来探视女儿,发觉她神情消沉,不禁生了疑惑。“你不能老这么窝着,得多走动,将来才好生产,娘最有经验。”

  定柔懒懒的,眼睛睁不开:“不想动,困。”

  温氏将她掀起来,梳了头发:“娘给外孙儿订做了一套金镶玉小首饰,在西市最好的铺子,走,咱们去看看,不去也的去。”

  襄王捧着一叠奏本来昌明殿送,进到内殿见皇帝执笔批阅着,眉心凝着怅然若失,好似挥之不去。

  他心中一疼,感慨道:“哥,臣弟好长时间未见你笑过了。”

  皇帝笔毫滞了一下,一粒朱砂滴在宣纸上,低沉道:“有什么值得笑的,我心里还能有痛快的时候吗?不过就这么煎熬着过了。”

  襄王为上次的事情歉疚着,试着问:“不若臣弟带你出去走走吧,到西市上看看,小酌几杯,兴许会纾解一些。”

  街市繁华。

  坐在一个酒楼上,端着酒杯俯看底下车水马龙,忽见远处一首饰铺子一群妇人围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走出来,皇帝几乎无需确认,心立刻飞跳起来,转身嗖地如箭一般穿梭出去,几步就跳下了楼梯,出了酒家见那身影已上了马车,只剩个梳着发髻的后脑,线条极柔美可人,也很快隐没不见,他心跳快的几乎破腔,两辆马车转而掉头,车轮辘辘开动,就要离开,他想也没想便追着跟了上去,襄王和便服羽林卫紧追,沿街狂奔,一直到了陆府,那一抹小身影被人扶着小心翼翼下了马车,走进了朱红大门。

  门在她身后大大合上。

  眼前只留下一个侧颊的影像,那样刻骨锥心。

  皇帝倔强地站在门前,双手攥拳,心头的火熊熊燎原,恨得只想将眼前这扇朱红描漆铸铁大门齑粉了。襄王过来握住肩推他走:“哥,你不能这样,会被人瞧见的!”

  皇帝直挺挺站着,纹丝不肯动,呼吸起伏着,痛苦道:“那怕每日叫我瞧她一眼,远远的看一眼也好。”

  襄王后悔极了今日带他出来,怎就这样巧,偏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不免又要劝谏:“你便是瞧她一眼又能如何!她已是陆家妇,你们没有可能了!你不可再这样陷下去了!哥,你就听臣弟一回!”

  皇帝眼中布上了万念俱灰,痛苦极了吟道:“我为万民苍生计,苍生可为我?我披肝沥胆,呕心沥血,燃尽自己为己任,只有这一丝丝私念,想要这样一个小小女子,却吝啬不给我。”

  襄王无奈的叹息,心如刀割。

  那日以后皇帝日渐消沉。

  年关将近,百官封印前要做一个陈情表,作为一年政绩总结,各部呈了奏本上去,翌日朝会皇帝直接把一摞摔在华毡上,扬带起一阵风,百官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陛下活似个炸毛的那啥,言狂意妄,怒吼声如雷霆,在殿堂四壁回音,将六部尚书骂的狗血淋头,最后来了句,卿家们皆是,尸位素餐之辈等等。

  连三公也皱了眉头,其中有帝师方骞。

  六部只好反复重写,点灯熬油,可是皇帝怎么也不满意,鸡蛋里挑骨头,骨头里挑渣子,每次去昌明殿都会一顿批判,越骂越欢,搞得六部尚书抱团哭了,日子过得甚苦逼。

  除夕阖家宴上,襄王和几位王妃也在,皇帝后来,众人叩首请安,徐相宜和司徒安然,薄画黛,林纯涵各自献艺,凤鸾歌舞,各显神通,皇帝不停灌着酒,直接品评了一句俗不可耐,挑刺皇后,每年的曲目古板没新意,又借故斥责三个大儿子,搞得后妃们都开始抹泪,太后忍不住训他:“大年节的,做什么让谁都不痛快?整天没个笑模样。”

  皇帝心头憎恶加剧,起身挥袖掀倒桌上的黄绸,盘碟顷刻碎裂声震耳,吓得众嫔妃和正在舞乐的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踩着一地碎瓷抬步离开璇玑殿,小柱子一行在后跟着直拭汗。

  太后也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干什么这是!”

  回到昌明殿坐在御桌后苦闷了半晌,太后来看,问他:“你最近怎地了?可是朝上有了什么棘手的事?”

  皇帝恹恹道:“没有,儿子就是觉着无趣,活得没劲。”

  太后“啊”一声,骇的不轻:“儿啊,你可不兴有倦政之念啊!”

  皇帝苦笑一下:“怎会,母后放心罢,儿子没事,只是心里烦而已。”

  炮竹声中一岁除,东风送暖入屠苏,隆兴十年来了。

  这是定柔出嫁后的第一个年节,也是冠了陆姓的第一个年庆,望着满天绚烂的焰火,陆绍翌揽着她,依偎着男人暖意温存的怀抱,抚摸着吹球般鼓起来的肚子,觉得这样,也很好,也许,人儿成双,三平二满,无病无灾,满足就是幸福罢。

  大年初三李氏要她一起进宫给太后请安,要学着和贵妇们交际,康宁殿坐满了外命妇,定柔耐着性子陪了会,起身说去探望皇后,在皇后那儿坐了会,闲话了会儿家常,告辞出了霓凰殿,为了不遇到那个人,她和荆儿走的宫墙夹道。

  天上飘起了小雪,方才那殿中极暖,烘的脸颊嫣红发烫,出来感觉空气虽冷却清新逼人,忍不住想走一走,出了华琼门,沿着宫巷,挺着肚子,荆儿扶着她的肘,皇帝从朱雀楼上下来,自对面走来竟迎面遇上,他本面上怅然着,一见她先是征了一下,继而呆呆看着,那目光落在隆起的小腹,带着深刻的痛楚,望着她,渴极贫瘠的心田忽然遇到清泉一般,方知这些日子所为何......

  走近了,定柔费力地曲膝福了福,低头也不看他,不想忆起那日的羞耻。“陛下圣躬金安。”

  皇帝无意识地,眼光在她脸上挪不开半分:“免礼。”定柔努力起身,荆儿扶着,皇帝想扶,指头动了动,忍回去了。他问:“你,好吗?若有不好可尽与我说,我给你做主。”

  定柔良久没搭话,眼中全是事不关己,漠然道:“臣妇告退了。”抬步向前,至始至终未多看一眼,皇帝就那样默默看着,她一步步远离,继而消失在转角,也不知就那样站了多久......雪渐渐大了,地上一层薄白,轻盈的小雪片天然削成的圣洁冰晶,落地无声,洋洋洒洒于发间和肩头,他忽然爆发,对后面的小柱子他们吼道:

  “把朕的马牵来!”

  小柱子急忙通知羽林卫。

  青龙门大开,皇帝驰马奔出,一大队羽林骑兵紧紧跟随。

  他一路打马狂奔,因是年节街市铺面上板紧闭,行人寥寥无几,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京郊外,马蹄风驰电掣,两旁的树林远山飞掠而过,他心中不停说着:

  “赵禝!她已经嫁给别人了,改日换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还想怎样,你还能怎样......你坐拥天下又如何,你算无遗策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算不过天,你心爱的女人从你手里跑了,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她心里不曾有过你半分,你放不下又如何.......又如何.......

  这一生你是彻彻底底失去她了.......

  不知跑了多远,不知到了何处,羽林卫好容易才追上来见他下马躺在了一个巨大的雪垛上,急急四下警戒,他躺在那里,仰眸却不看天,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回来风寒侵体着了病,昏昏欲睡,额头烫如火烧,模糊地想着,若就这样死了,朝上自有四弟,母后也有四弟照顾,没有我,也行,没了我,这世界还是一样,我不过就是史册上一个名号而已......

  皇后来昌明殿侍疾,到了后半夜烧还是退不下来,皇后给他换冷手巾把子,恍惚中抓住了皇后的手,抓的紧紧,贴着面放在枕下,皇后竟见他睡梦中眼角有泪水浸出,口中梦呓说着:“......我想你......你回来好不好.......你这样狠心......”

  皇后抚摸他紧蹙的眉峰,眉心的痛苦怎么也化不开:“你怎会这样?臣妾一直以为你是坚不可摧的,如今这样为着谁?白握瑜还是林纯涵?臣妾知道不会是臣妾,莫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别字捉虫留评

  小剧场

  男主:“万民苍生对不起我。”

  作者:“嗨,你自个追不上姑娘,你还埋怨起万民苍生来了!万民苍生供养着你,不是让你追小娘子的。”

  男主摔东西:“没一个顺眼的,都他妈给我死去,最好地球就剩了我和小丫头,这样她就爱我了。”

  作者:“同志,我这里有两片安定,听话服了,洗洗睡吧,继续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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