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风水师(十二)_枯荣一半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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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风水师(十二)

  深夜,马罗坐在白青州窗口哭。那声音很小,但白青州睡不踏实,立刻翻身起来了。

  “罗罗?”白青州轻声问道,察觉对方似乎想走,他立刻说,“你等等。”

  他转身取了一件披风递给她,罗罗瑟缩着坐在窗台,白青州见状便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替罗罗把披风披上,罗罗抽了抽鼻涕,委屈地低语:“对不起啊!”

  她重新想了想自己下午的所作所为,忍不住哇哇哭起来,“哇!青州仙长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啊!你不要生气啊!”

  白青州顿了顿,而后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我没生气呢。”

  “你是一个好人。”罗罗细声细气地说着,湿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瞅他,“你原谅我了是吗?”

  “我没想过怪罪你,”白青州长叹一口气,“罗罗,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他的目光似乎洞彻世事,罗罗他面前所有的伪装都仿佛像是泡沫,经不起夜风微微一吹,她神色微僵,而后苦笑。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这样的我,”她扭头看向窗外,目光如同月色凉淡,“你似乎很喜欢,之前的我呢。”

  白青州摇头,却也没说话。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罗罗笑了笑,那笑声又低又妩媚,“我十二岁,被父亲卖给了你师兄,他最初待我极好的。啊,”她停了一下,笑说,“你还没有回答你想不想听呢?”

  白青州坐在窗台另一边,殿外冷月如霜,像极以往他独自看过的每一次月色,他说,“如果说出来,你会好过一些的话。”

  “哈,”罗罗短促地应了一下,她上挑的桃花眼天然地妩媚多情,她却不敢用这种目光去看白青州,只是侧头看着窗外调侃,“会的,会好过一些,至少你会知道你的师兄是如何的丧心病狂。”

  “我……”她待开口时,又迟疑了一下,像是不知从何说起,恍恍然想起白天白青州试探安高黎说的那个故事,她才低声说,“你说的那个故事,是真的,套风水什么的。”

  “我最初是嫁给了你师兄,那个时候我还不到十四,我一直以为,你师兄买了我就是为了买个小媳妇的,直到十四岁生日你师兄又把我卖给了秦冬,”罗罗比划了一下,“秦冬你知道的吧?就是山脚下的秦员外,我哭过闹过,你师兄说,如果我再反抗,就要杀掉我在北河边上所有的家人。”

  “这是最开始,噩梦的最开始,”罗罗语气在这里格外的平静,“他逼着我辗转于秦家所有的男人中间欢好,我的肮脏没有办法洗干净。那时候我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难道就不觉得恶心吗?”

  “我多想去死啊,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为什么会在我下定决心去死的时候,怀了孩子呢?”她握紧了手,指节泛白,“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只是觉得我不能剥夺他生存的权利,所以我觉得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要把他送的远远的,他是在罪恶中诞生的,但是我希望他可以在爱与救赎中长大。”

  她的嗓音在发抖,她的目光都是苦厄与绝望的悲切,白青州摸着她的头,叫她别说了,可罗罗依旧像是在自虐般低语着继续--

  “孩子生下来了,然后被安高黎吃了,我眼睁睁地、看看他活生生地吃下的,你知道吗!你知道吗!那一刹那我的恨和我的痛苦我的绝望,我多想把他碎尸万段啊,我怎么就是,会遇见他这样可怕的恶魔啊?”

  “他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得到‘秦家第一子是云门掌门’这种机缘???就是夺得这种根本不属于自己命理的机缘??他就逼着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就吃下我的孩子,他毁了我!我为什么要他好过!”

  罗罗倏忽之间,转过头来盯着白青州,她的目光变得通红,那是恶鬼的红瞳,里面凝聚都是化解不开的滔天怨念,她声音沙哑,像是砂纸的磨砺,“你会帮我的吧?”

  “你的师兄,做出这样十恶不赦的事情,你不会包庇他,你会帮我的对吧?”

  白青州沉默许久,他想去摸摸罗罗的头,但是他最后还是收回手,温淡地说:“我会帮你,但你不要做傻事。”

  罗罗问他:“什么叫傻事呢?”

  白青州一时之间没有回答,罗罗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朝他摆摆手。她深红色瞳孔里是惨淡的月光和白青州俊秀的面孔,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听不出喜乐哀惧,那声音似乎比白青州还要超脱红尘些。

  “明白了,”她笑了笑,“我走了,谢谢你。”

  第三天晚上,罗罗又拎了一壶酒过来找白青州,她劈头盖脸就问白青州,“你帮我的话,还做数吗?”

  白青州那个时候在书阁看书,闻言抬头,红衣女鬼依旧坐在窗台上,她脸上有着极为张扬明的笑意,右手挂着一壶烈酒,气息之间都是灼热的酒味。

  “做数的,”白青州点点头,他朝罗罗招手,“别喝酒了。”

  罗罗仰头烈酒入肚,她大笑:“可不巧,就想叫你陪着一起喝酒。”

  她从窗台跳下来,拎了另一壶酒搁到白青州案台上,她微歪着头,带着几分天真几分媚,“不指望你帮我杀安高黎了,那就陪我喝杯酒?酒嘛,不算烈,你待在这日复一日,酒都不曾沾过,难道就不无聊?”

  白青州定定地看着罗罗,许久才把酒壶拿过来,倒了一点在茶杯里,小小地抿了一口,很烈。

  “哈哈哈哈哈,”罗罗仰头又是一大口,她坐在白青州案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白青州聊天,“青州啊,你有想过,毁掉这个阵,过自由的日子吗?”

  白青州很认真地回答她,“没有。”

  “为什么呢?不寂寞吗?在这里十几年,或许还要有人生最后的十几年,”罗罗目光有些迷离,“你都不寂寞吗?”

  白青州便回答,“心常自在,不觉寂寞的。”

  长久的沉默。

  “真好啊,”罗罗轻声说着,“要是我最初,遇见的就是你,该多好呢?”

  这话无解了,罗罗喝了一夜的酒,起初白青州还会劝几句,后头被罗罗硬生生灌了几杯,几乎一杯倒的白青州瞬间神志便有些不清醒了。他最后只记得罗罗吻着他,问他,“你喜欢过我吗?青州道长,你喜欢过吗?”

  那个吻满是酒味,却很苦涩,带着泪的咸味,很心酸很卑微。他推开了,没有回答。

  罗罗就说,“你以后不要再理我了,我说的话,你也不要信了。”

  自那日之后,罗罗没有再回来。

  同尘印再次丢失了,这大殿要比以往更冷清也更加安静。白青州日日煮茶,都会煮上罗罗那一杯,杯中的茶烟仍滚烫,从早晨的薄光到夕阳的落下,这杯茶续了又续,最终还是冰凉。他叹了一口气,把茶倒掉,拢上白色道袍,慢慢地一步一步绕着殿堂的长廊,点亮周围的蜡烛。如果罗罗还在,这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

  殿角的风大,罩子还未曾盖好,烛火便灭了,白青州又点了一次,烛火微弱地亮起来,透过跳跃的光,他恍然之间好像看见罗罗站在他面前。

  “又亮又暖,”罗罗在灯下眯着眼睛满足地笑,“像青州道长呢。”

  再仔细一看,光的背后是乌压压的一片竹林,黑暗与沉默一并蛰伏,就变得格外萧索。白青州想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他最初留下罗罗是为了什么,不过就是想知道自己的师兄究竟做了什么而已。现在他知道了,也并不能做什么,他原本想劝阻罗罗好好地去投胎,为不值得的人魂飞魄散并不值得,但最后他发现自己开不了这个口。

  罗罗她,大概与师兄便是不死不休了吧。

  那天晚上白青州没有睡好,他住这十几年,向来一夜无梦到天亮,少有这般不安不稳的模样,梦里都是光怪陆离的场景,罗罗贴上他的唇摩挲,她吐气如兰地说,好哥哥,快给我。

  她眉眼这般美丽又妖艳,如玉的长臂体温低凉,搂着他脖子的时候又是这般炽热,空气都因此稀薄。而这种绮丽的景象只不过片刻,罗罗的脸只是在他恍神之间,便骤变成满脸是血、穷凶恶极的模样。

  “青州,我好痛啊……我好痛啊!青州啊!青州!”

  白青州从梦里惊醒。心跳极快,梦里残存的惊惧在现实变成恐慌,他皱着眉头,从床上下来,他只穿着简单的白色里衣,乌墨色的长发披散,急匆匆地踏出里殿,离开时,他带上了那把问鬼扇。

  竹林间的风飒飒地响,他心底越来越不安,直到快要走出清心台,停在符文柱边缘,他才陡然反应过来--不能再往外走了。师父老人家年事已高,他这一走,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没人能镇得住这八十一根符文柱下滔天的鬼气了。

  但是,如果罗罗出事了呢?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帮她。

  白青州站在阵内阵外的交界线,内心颇为煎熬,他还没挣扎出什么结果,就看见前面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那人一身是血,魂魄淡得几乎就要消失,踉跄了几步,就摔在了阵外五六米远的地方。

  她朝他伸出手,微弱地叫道:“青州道长,救我。“

  白青州看见她摔在那,目光一缩,没有任何犹豫便跑出了阵内。他走过去把她抱起来,罗罗柔弱地靠在他怀里,她看着他的目光那样复杂又那样欣喜:“我以为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踏出清心阵半步的。”

  白青州察觉到了和光印的悲鸣,他看着罗罗,很平静地说,“我也以为。”

  “我告诉过你,”她似哭似笑,“你以后不要再理我了,我说的话,你也不要信了。”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你也是这样,对我毫无芥蒂地弯下腰,伸出手,”罗罗攥着白青州的衣角,“你为什么这么好,这么好,在我经历万般罪恶之后,怎么就会遇见你这样的人?”

  “要是一开始,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带走我的人,是你,该多好啊。或者,我从未遇见过你,该多好啊?”

  “青州,对不起。”

  她最后的语气这么低微,里面的难过听得让人掉泪,她的话才堪堪落下,白青州就听见身后八十一根符柱齐齐粉碎的声音。那一瞬间遮天蔽日,狂风像是末日的呼号,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掺杂着鬼厉的尖叫,一时之间风云变幻,山摇地动。

  罗罗注视着眼前白袍男子依旧温柔的眉眼,她想起很久之前,这个人曾低声对她说:“你可以利用我,但不要做坏事。”

  她的魂魄在白青州怀里毫无重量,但她对着他,每字每句仍然重若千斤。

  “我利用了你,还做了坏事,”罗罗看着他目光很是眷恋,“我在和光印里做了手脚,但是你别怕,我会拉着安高黎,利用祭鬼令把这些世间怨戾一并送往归途,我查过典籍的,我能借清心阵杀了安高黎,还能给你自由。”

  白青州顿时抬眼看她。

  她模糊地笑着,但表情很认真,也很炽烈:“我想给你自由,你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北河边上是我的家乡,那里三月会开很美的梅花,整个山头都是雪色的,还有街边会很吵闹,有很多小贩子会卖好吃的糖人,你能不能再替我尝尝味道?”

  她满身是血,安高黎一道剑痕从她肩膀斜下,几乎要把她切成一半。但她说话依旧很精神,甚至是比白青州更快察觉到安高黎的到来:“他来了,很快就结束了。”

  安高黎提着道剑,剑心滴血,一步一步从山下踱步而上,他看似走得慢,却在须臾之间,到达白青州的面前。

  “你竟然跟这恶鬼来往,破开清心阵,你这是要放出九州的恶魂吗?”安高黎正气凛然地说,“师父尚在闭关,师兄我不得不替师父清理门户!”

  “呵,”罗罗在一边冷笑,一边动手利用同尘印指引怨戾的亡魂向祭鬼令所在的方向,“你是怕你的罪行召告了天下,所以想要杀人灭口吧?”

  安高黎眯着眼,看着女鬼护着自家师弟的动作,他突然笑起来,“说起来,我倒要感谢你破这清心台阵,”他走近罗罗,弯腰看她,“跟随我五年,你果然是很了解我呢。”

  罗罗看着他如此欢愉的目光,电光火石之间,她心里突然有极其荒谬的猜想。

  “你以为,这同尘印,是你一个小小的恶鬼就能动得了手脚的吗?”安高黎恶劣地笑着,“当然不是,这块印我很早就下手了,唯一的意外是这印最后会到你手里头。不过这意外更令我欣喜,你竟然痴心妄想借清心台下镇压的厉鬼来杀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你先前在我身上贴有祭鬼令,是想让这厉鬼涌入我体内将我吞噬,”他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手,以拥抱的姿态容纳万千混沌,那阴唳的烈烈狂风带着令人恐惧令人作呕的腐朽味道,他脸上出现极度享受的表情,“然后再用自己填补同尘印的破损,使我那好师弟可以将我一并封印,甚至是消灭对吗?”

  “厉鬼魂魄揉进修道肉体里,两种力量相为碰撞,无论是我还是这磅礴的鬼气,都是最为脆弱的时候,”罗罗预想安高黎会出现的痛苦表情完全没有,应该被撑破道体而油枯灯尽的安高黎依旧张开双臂,格外愉悦地吸纳那浑浊恶臭的鬼气,他哈哈大笑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原本就是修鬼道的呢!那这些可都是大补之品啊!”

  他一声大喝,爆炸似的炸开一大片飒飒竹林,千钧一发之际,白青州翻身把罗罗护在身下,那如尖刀的竹叶片片割裂他露在外面的背脊,顿时鲜血淋漓。

  “不是你的错,”白青州脸色白如金纸,清心台阵的破坏,他身为阵眼,所承受的反噬极重,一开始为了不让罗罗担心,他强撑着所剩无几的力气,而如今,他真的是无一处不在剧痛,连声音都弱得在发抖,“你先走,去叩东琴山请我师父出关。”

  罗罗这才察觉白青州的身体状况十分不对劲,“你怎么了?”

  “罗罗,听话,快去。”

  白青州没忍住,呕出一口血来,安高黎在旁边啧啧几声,“你以为清心台的阵眼只是和光同尘印?这千年大阵,阵眼是世代掌镜啊--多么可笑,这么浩瀚而磅礴的力量,世代掌镜都拿去镇守这块破台子。”

  “我明明、我明明--”罗罗一脸不可置信。

  “你明明,”安高黎微笑,“你明明看过藏书阁的典籍了,是吗?那当然是,我想让你看见什么,你才会看见什么啊?”安高黎俯视因为震惊因为愤怒而身体发颤的罗罗,“妇道人家,也妄想动土动到我头上?愚不可及。”

  安高黎把清心台下镇压千年的鬼气吸纳近五成,剩下的他放任其散入世间,他长叹一口气,极尽满足,“不能再多了,我也只能吃得下五成,剩下的,师弟,”他笑道,“那可是你做的孽,世间若是生灵涂炭,可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师兄教你,不要太相信鬼,更何况是一只美艳浪荡的女鬼。”

  云门清心台如此动荡,涉及天下浩劫,一时之间,修道人士也顾及不上这是云门禁地,纷纷御剑前来。远远往见各路修道人士,罗罗扶着痛到有些神志不清的白青州站了起来,“不会的,”罗罗说,“世间正道人士,岂容你放肆!”

  安高黎闻言便笑,“我的夫人,就让你夫君再教你一课,什么叫做成王败寇。”

  “快走吧……”白青州在罗罗耳边轻声说,“你走吧,不要回来了。”

  罗罗愣愣地看着他。

  白青州修长的手指微动,结了个印,然后他轻轻地把印盖在她眉心间,然后低头吻了吻。唇边有血,温润的、潮湿的,又软又轻,没有什么重量,就这样温柔地落在她的眉心,这个光风霁月的男人语气带着笑意,仍然是像在哄她一般:“罗罗,我是喜欢你的。”

  --你喜欢过我吗?青州道长,你喜欢过吗?

  --罗罗,我是喜欢你的。

  恐慌铺天盖地,她想喊他的名字,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身体也在慢慢地消失。在离开的最后一刹那,她看见安高黎做作的正气凛然,他把破碎的和光同尘印扔在他怀里,剑指那个世间最好最好的男人说:“师弟,你怎的如此执迷不悟。”

  那些修道人士纷纷从飞剑上落下。

  --那是栽赃!那是栽赃!!!!

  罗罗目眦欲裂,而后一片空白。

  她只是想报仇,然后给白青州自由。她想他可以去人间走走。

  但她从没有想过,白青州会因为她身陷囹圄,甚至身败名裂。他明明是,这世界上最温柔不过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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