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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末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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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怪在理县时,赌气之下,她对他说——“我现在长大了,一个人也能走回去,不需要你了。”

  他那时只觉得她在耍性子,无理取闹,也看不懂她心里的弯弯绕绕。

  现在,他全明白了。

  她记了他十年,也爱慕了他十年。

  她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坚韧。

  訾岳庭于床单上攥紧双手。暌违十年,这些压藏于心底的话,终于有人可以倾诉。

  “你爸爸是个非常好的人,那时候我……”

  话到半途,他便哽住。

  那时,他并不知道林国栋是林文彬的亲哥哥。他只知道,他是北川救援队的大队长,是能帮助他的人。

  他是否于心有愧?

  是。余震来了,意外发生了,那是最坏的结果,并不是他能预料的。

  “伤害了我的是地震,不是你。”

  林悠不愿见他负疚自责,“你也救了很多人……北川中学的孩子,很多人因为你而得救。如果那天被困在唐家山的不是你姐姐,而是别人,他也一样会去的。我爸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爸爸一直是那么古道热肠。在小坝,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这家房顶漏水,那家走丢了几只鹅,只要喊他一声,他都会去帮忙,从不计较回报。

  他会开十几公里的山路,去追一个偷摩托车的贼,也会为了坚守岗位,十几年不在家里吃年夜饭。每天,都有比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这也是为什么,妈妈会离开他。

  林悠说:“所以,你不用自责。小叔都原谅你了,我也一样。”

  訾岳庭哑口无言。

  掰掰手指,他也满打满算活了近四十年,很多事,竟不如她看得通透。

  他牵起她的手,翻过来,十指紧扣。

  “回锦城之后,我们一起去见你小叔。”

  林悠担心问:“他会不会跟你绝交?”

  訾岳庭抿笑叹气,“你不知道,我们已经绝交过一次了。”

  现在看,的确是他占了点便宜。但往后做了亲家,成了他的侄女婿,有的是林文彬欺负到他头上来的时候。

  他没什么放不下的面子,唯独担心她承受过多的压力。

  屋里摆的是一米二的单人床,两个

  人根本躺不开。

  訾岳庭脱了鞋,蜷起长腿,愣是挤上床陪她躺了一会儿。

  “我们明天回锦城吗?”

  “你想陪奶奶多住一天也行。”

  吃过晚饭,訾岳庭就改口了。

  林悠小心翼翼问:“晚饭时你跟奶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訾岳庭答她,“是真的。”

  “要是做了基因检测,结果不好,怎么办?”

  他笑,“那我只有往电线杆上贴广告,重金求子了。”

  林悠原来没觉得,他不正经起来,也挺不正经的。

  訾岳庭环抱着她,自胸腔在发声。

  “……你知道在上一段婚姻里,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小檀。”

  他的后悔,所指并不是收养了小檀这件事,而是做出这个决定的动机。

  “用孩子来挽救婚姻,是一个愚蠢且错误的决定。孩子不应该成为维持家庭和睦的工具,这对她很不公平。”

  訾岳庭蹭了蹭她的头顶,“不生孩子,我爸可能会很失望,但对我而言没有分别。这不会影响我做任何决定。”

  哄人睡下后,訾岳庭蹑足回到一楼。

  平躺在硬板床,盖上花棉被,他发觉自己现在完全是奔着结婚在打算。

  这很不像他。

  一直以来,他对婚姻持有消极的态度,并不全是因为曾经失败的经历,而是他打心眼里就不相信婚姻这回事。

  起初,他一心想找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后来他发现,艺术上的合拍不一定能延续到生活中。婚姻是一种世俗既定的伦理关系,较之灵魂相融,责任均摊才更接近于它的本质。

  离婚这五年,他一直没有动过再婚的念头,是因为他过够了那种每天都歇斯底里,要死要活的生活。

  两人在一起,是因为爱,因为相互欣赏喜欢,而不是前世冤家。

  《乱世佳人》里,白瑞德在离开斯嘉丽时曾所说过这样一段话。

  「我不是那种看到东西碎了以后能把它修复,并且告诉自己,它还和过去一样的人。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其实男人大抵都相同。在婚姻里,他们可以做出很多让步,可以下跪认错,可以心力交瘁,体无完肤……但前提是,他不能失去爱的尊严。

  他们终究是理性的动物,多巴胺的分泌仅能获取短暂的冲动,却无法维持长久的爱慕。男人把婚姻看作合作,一旦合作结束,无法善终,他们便会瞬间清醒。

  谁没两个致命旧爱侣,不见得就要听到春天也恐惧。

  往事种种,再多唏嘘,都已无足挂齿。

  那些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的感情,在决心分开的一瞬间,故事便结束了。

  飞鸟与鱼不同路,从此山水不相逢。

  而现在,他要搭上爱情的末班车,重新开始。

  早餐五点,小坝的天边泛起鱼肚白,叫醒他的是只有在乡野才能听见的公鸡打鸣声。

  床板太硬,訾岳庭睡得不舒服,于是早早穿衣起床。

  后半夜又下了场雨,远山雨雾蒸腾,起早的村民骑上电动三轮车,出镇运送农产品。

  镇子里没有工厂,耕种和畜牧是村民们的主业。幽隐的大山深处,森林植被仍保持着原貌,未被大肆砍伐与破坏。这里的空气清润而畅快,正是几百公里外城市栖居者们的寐寤所求。

  院子里的大黄狗抖擞着躯干,冲着青山嚎叫了两声。家里的老人也起床了,一人一把竹编椅,坐在院里择豆苗。

  訾岳庭走出院子,想上手帮忙,姜玉芬没让他碰。

  在林家,从没有要男人动手干家务的规矩。

  “她妈妈家里呢有三个哥哥,大哥和三哥是好的,二哥发病了。她妈妈嫁过来的时候瞒着我们,只说家里有两个哥哥,是后来生下苃苃,发现她不会哭,也不说话,她爸爸才知道的……”

  訾岳庭站在一旁听着。

  “我们家从没有嫌弃过苃苃是个女孩,更没有嫌弃过她的病。是她妈妈自个儿想不开,觉得大家排挤她了,看不起她了。她嫌小县城没出路,一心想去广东做工,每晚都和国栋吵架,闹,家里没有一天不是鸡飞狗跳。”

  姜玉芬把塑料篓子拿起来掂了掂,不够炒一盘的,又撂下继续择。

  “苃苃得了这病,全家人都心焦,他们夫妻俩的日子也不好过。在家里,我没让她做过什么苦事,国栋在的时候也对她很好。但她就是有怨,不知足……这种小媳妇,走了也好,不然指不定会把苃苃教成什么样子。”

  听姜玉芬絮聒

  这些以前的事,不知为何,訾岳庭感到有些酸楚。

  在这个悲剧中,并没有谁对谁错。

  错的是愚昧的社会,是大山里的偏见,还有不可调和的家庭矛盾。

  而最无辜的人是林悠。

  他们间隔了一个时代出生,经历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他清高,自负,高高挂起,永远学不会谦卑自省。

  当同龄人在泥巴地上打陀螺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先锋派,什么是达达主义。

  他们在课本上读「再别康桥」时,他已经去过了真正的康桥。

  河畔的金柳,康河的柔波,在他心中不是意象,而是具象。

  他们谈论着巴黎圣母院里丑陋的钟楼怪人,却不知道阳光透过玫瑰花窗照进教堂里是怎样的神圣。

  第一次恋爱,是在十六岁。他喜欢隔壁班的文艺委员,因为她在元旦晚会上唱了一支杨钰莹的《轻轻的告诉你》。表白的当天,他们就牵了手,接了吻。

  考进美院,院长亲自领他去报道。到工作室的第一天,还没有自我介绍,所有人都已经认识了他。

  法语,他只学了三个月,就考过了语言证。在巴黎,清一色的白人同学中,他也能混得如鱼得水。

  ……

  从小到大,他只听过赞美。

  但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天赋异禀,而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并不普通的家庭,有一个出色的父亲,仅此而已。

  如果他生在小坝乡,长在农民家庭,可能一辈子只是个没有梦想的山村小伙,更玩不起艺术这种贵族游戏。

  他甚至走不出像林悠那样坚定的步伐。

  其实肖冉说的并没有错,一直以来,他只懂得被人仰视。

  是时代的浪,将理想的巨石碎成了齑粉。

  是岁月将他惊醒。

  姨奶煮了一大锅米粉,里面下了竹笋和鸡汤,鲜香浓稠。

  开锅了,姜玉芬指挥他,“去喊苃苃下来吃粉。”

  訾岳庭应声上楼。

  屋里静悄悄,林悠还在睡,棉絮被她卷成了蚕茧,他掀揭起被角,发现她藏掖在被下的眉心是扢皱的。

  这丫头,肯定是睡前一个人又胡思乱想了什么。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长途奔走,夜里也没休息好。他想她多睡一会儿,遂没忍心喊她起来。

  訾岳庭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用指尖轻捋她的头发。

  窗外青山漫漫,杏花树的枝头恰好探到二楼窗牖,楼下飘来米粉的浓香,涌入他的鼻腔。

  生活所有的模样,好像都被揉进了这个清早。

  他在想什么?

  既没有幻想,也没有诞妄。

  往后,他要好好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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