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奈何,吾已执帚 3_六宫粉黛无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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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奈何,吾已执帚 3

  西市的锦乐坊自来是京城颇负盛名的花柳繁华地,不过却非商业街,乃是花街柳巷。楼阁翠幕风动展,朱楼绮户暖香坞。语笑嫣然姣姣佳人,金丝玉管嘈嘈切切。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歌台舞榭莺转燕啼,月殿云堂纸醉金迷,出了这家进那家,恩客们流连忘返,取了个诨名“神仙府”。

  晨起,一处装潢豪华的红楼,卜耀廉和一群膏梁纨袴走出来,嬉笑说着淫词浪语。

  “怎么样,蔡公子,可尽兴了?”

  应声的是一个满脸坑坑洼洼的男人,穿着锦衣华服,鼻梁子挂着油腻:“花魁小娘子不错,软玉娇香,柔情切切,爷下次来还找她。”

  “昨夜,算作给在下抵消一些债利,可行?”卜耀廉谄笑成了老鼠模样。

  满脸坑的扬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记:“想得美,昨夜是你自愿当东道主,利息还是利息,我只能给你宽限日期。”

  说着,一帮子又被对门的莺莺燕燕拉去了,卜耀廉朝着淬了一口唾沫,咒骂了句:“王八羔子!榨干你们!”

  转头拍拍衣袖,一个小厮衣着的人忽然上前,塞给他一张纸条,拱手说了句:“我家主子让给你的。”

  说完便没人影了。

  卜耀廉诧异地打开,写着一行字:“慕容氏母女在......”

  他只当什么人戏弄他的,那等荒郊野外怎会住人,揉作一团,出了几道街,找了个小食摊吃早饭,在牢狱住了一年,一朝被释放,委实老实了两天,天上飞过一只鸟都吓得哆嗦一阵,架不住丈母娘的白眼,陆绍茹日夜詈骂,无用的窝囊,齐州来催债的堵在门口,万般无奈之下,拆东补西,借了印子钱。二来经过那件事,深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法则,便趋炎附势上了这些人,如蚁附膻,臭味相投。

  走在回平凉候府的路上,忽又来了一个小厮,塞给一张纸条,扔下一句:“那儿是你家小舅子的别院。”

  然后一溜烟,又没影了。

  他原地反复看着那张纸,想了想,转身找车马行,租了一辆骡车。

  小院炊烟袅袅,安可坐着小杌子,定柔刚喂完了粳米粥,方蒸好了一屉小米糖糕,夹出一块热腾腾的,喂给女儿吃。

  院门外忽听得蹄声响,定柔以为皇帝又来了,便绷紧了脸色,两扇榆木门被推开,一个像猫的人头探了进来,戴着幞巾,看到穿着孝服的母女俩,“嗬”了一声,定柔听到声音不对,转头去看,顿时花容失色。“你......你......”

  卜耀廉大步跨进门槛,奸笑着走来,眼睛成了眯缝:“还真他妈在这儿,你个小婊.子!可把爷害惨了!为你住了一年多大狱,半条命都扔进去了,活活少了三十斤肉,你可得补偿爷!上次衣服都给你拔下来了,就差了一点,你个小娘们,可想死爷了。”

  定柔眼疾手快,将安可抱到一边,随手操起了一个旧扁担,卜耀廉还没闻到美人的体香,便被打了个鼻青脸肿,滚落地上,衣服沾满了土,掉了一颗牙。

  “好哇,你给我等着!”那厢捂着流血的嘴,狠狠扔下一句,跌跌撞撞出了门,蹄声渐远。

  定柔抱起安可,心有余悸,心知这件事不简单,那个人不会善罢甘休,陆家的人要找来了,回去难免一场羞辱,可是荒野漫漫,她能去何处?若她一个,躲进山间灌木丛,自有法子让他们遍寻不到,孩儿太小,难免哭闹,夜里风凉,怎禁得住?

  若下山去,万一半路碰到,又当如何?

  到外头劈了一根手腕粗的竹枪,削尖了,锁上门,和女儿守在屋子里,一天不敢出来。

  拼一拼再说吧。

  午晌后襄王捧着一叠奏本到昌明殿。

  三公九卿轮番劝说,龙体为重,皇帝才勉强歇了一天.朝。这会子方起来,额头还热的,只是不烫手了,只穿着明黄中衣,坐到座榻上喝了药,见到襄王,嗓音嘶哑着对他说:“你来的正好,朕要出去一趟,你在这儿守一会儿,有什么事先应付着,等我回来处理。”

  襄王眼中闪过一抹焦虑:“您要去哪儿?还病着呢!”

  皇帝扶着榻椅起身,展开手臂,示意宫人们更衣。“今晨开始眼皮一直跳,前天我去的时候,守值的侍卫回来换岗,临走时忘了留人给她,只她和孩子在山上,我不放心。”

  襄王忍不住又劝:“那等无情无义的女子,您理她作甚!被伤得还不够么?”

  皇帝咳了一夜不停,这会子胸肋似被撕扯着,连喘气都是疼的。“你别管,我愿意被她伤。”

  襄王只好道:“今日您还没退烧,一夜想来也无事,不如明天去。”

  皇帝被围拥着系上腰带,小柱子拿来披风围上。

  定柔紧紧抱着安可蜷缩在墙角,捂着小女儿的双耳,院门外来了一群男人,又撞门又翻.墙,闹闹嚷嚷叫着美人,来迎哥哥,迎亲老公什么的,卜耀廉的声音夹在其中:“咱说好了,待会儿让我先上,我可想了她好久了。”

  “若果真如你说的,是个天仙美人,就一起上呗!”男人们狂笑。

  定柔听到院中的脚步声,下意识地握住身边的竹枪,额头冷汗滚滚,偏越是要自己别怕,越是心慌胆颤。

  安可似是知道危险来临,哇哇哭闹个不停。

  那些脚步上了楼阶,足有十来个人,开始撞门,定柔手抖的抓握不住竹干,安可哭的愈发厉害,门扇后堵了桌椅和木板,但怎架得住身强力壮的男人,没几下就开了,“哗啦”响声震天,桌椅碎裂一地,安可被吓得哭声撕心裂肺,卜耀廉引着一群花花纨绔踏步进来,踢开桌椅腿,看到站在墙角,一手抱小女娃,一手举着竹枪的娇小女子,纷纷怔了一瞬,领头的一个脸上坑坑洼洼,似被什么碾过,走上前,上下打量着猎物,几乎要流出口水来。

  “竟有这般美人!”越看越惊艳。

  众纨绔也欢喜地搓手心,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卜耀廉阿谀道:“怎么样,咱们今天先玩一下,稍后捉了回去,拿她女儿做人质,不怕她不乖乖的,等玩够了,把她做了粉头,开个门户,那银子还不大把大把来。”

  脸上有坑的男人摸着下巴:“别说,我那些妻妾捆起来,也不及小娘子一个,这般美人,足够下半生受用!我还真有点舍不得,美人,不如与哥哥做了妾室怎样,我家中产业殷实,必叫你好吃好喝一辈子。”

  卜耀廉慌了:“蔡公子,您不能出尔反尔啊,她可是在下的弟妹,平凉候府的少夫人,您怎能独占了。”

  众纨绔也不依,骂骂咧咧。

  姓蔡的无奈,只得说:“那得让我先来,图个干净的。”

  说着便围上来,定柔牢牢举着竹枪,到了这会反而无惧了,目光鹰瞵鹗视,那些人也不是空手来的,卜耀廉让他们带了刀具和绳索,还有长缨枪。她想着先攻他们的眼睛和薄弱的地方,二攻其腿部,待闪开一条路,立刻带孩儿跑,往山上灌木丛,那里遍布乱石,可以荆棘为屏障,投石攻击。

  “美人,哥哥劝你还是乖乖从了,好好伺候伺候我们,保你孩儿无恙。”

  安可声嘶力竭,小脸蛋惨白惨白,定柔试了试把她扛到背上,以便灵活双手,但望着那些雪森森的刃,万一不慎伤到,余光瞥了一眼供案上的牌位,眼眶如火烧,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的无助,心中说,你就当真陨灭的干干净净了么?如果你在天有灵,救救我和孩儿啊,你降下恶雷劈死这些人啊!昭明哥哥!

  可是,朗朗晴天,只有郎朗晴天。

  “去,把她按住,绑在那供案上,我要他男人的牌位看着,爷爷我是怎么摆弄他媳妇的。”

  竹枪和红缨枪隔空过了两招,迸出火光星子,竹子劈裂掉木屑,安可吓得惊恐万状,哭的呕吐了出来,呛咳不止。

  “小娘子还是个有功夫在身的!好,带刺的花儿,爷更喜欢你了!”

  安可忽然喘不过气起来,吐的出了黄胆水,定柔泪水很不争气地涌出,用力紧了紧孩儿,若难逃这一劫,不如今日随娘一起去了吧,到地下,咱们一家就当团聚了,这是个豺狼虎豹的人世,去了也罢。

  正待破窗跃下,楼阶外飞踏而来两个蓝衣身影,执着宝剑,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已有两个纨绔被割了喉,没等鲜血流出来,便被踢飞了出去,落下围栏,扑通两声,骨头摔裂的声音。

  屋中顿时乱作一团,两个蓝衣身手敏捷如闪电,一招一式,剑起刀落,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呜咽地痛呼,趵趵的鹿皮靴脚步纷杂上了楼阶,更多蓝衣鱼贯而进,列战屋中,嗖嗖拔剑出鞘,对着地上的人。

  一个身形伟岸的男人最后进来,一袭月白色流云纹襕袍,围着玄色披风,束发宝冠,目如朗星,眉峰刚毅的弧,面庞威严。

  定柔泪水如泄洪,一层层模糊了视野,竹枪落于地,手臂已举的僵硬。

  他望着小丫头,确定她母女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地上满脸坑的人瑟瑟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如此无礼!知道爷爷是谁吗?我家哥哥可是京畿府少尹,整个京城的捕快都归我管!”

  皇帝面色阴沉,轻笑道:“蔡靖?”

  “正是!算你识货,还不放了爷爷!”

  皇帝自嘲地笑了几声,眼中闪过凌冽的寒芒:“好!甚好!”

  好久之后,竹林远处,一群五花大绑的人跪着,面上皆挂了伤,颈下横着明晃晃的刃。屋中,小女娃睡梦中脸蛋苍白,好似梦魇地,隔一会儿尖声大哭一阵,定柔守在床边,贴着女儿的小脸,泪水不停地落下,心力交瘁。

  皇帝让便衣飞马请来了一个擅专儿科的女医,姓华,为小女娃把了脉,施了几枚银针,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绿豆大的药丸,化在汤匙中,喂给小女孩。

  到了晚间,终于不惊悸了,沉沉地睡着。

  定柔望着自己十月怀胎的骨肉,小脸红扑扑,眼睫湿濡,如小猫儿一般,细细地打着睡鼾。心下如刀扎,疼的不可遏制,擦干泪,这才想起给皇帝沏茶。

  昨日采来的菊米,泡在盏中,端到他面前,不敢抬头。

  皇帝抬手拭去女子眼角残留的泪珠,双手握住娇小的肩,发自肺腑地道:“别怕,有我在。”

  她的眸子静如澹水,下一刻泪水猛然奔流不止,灼热地烫着脸颊,嘴唇颤抖着,终于哭破了音,都说为母则刚,为什么我反而变得懦弱了。

  你是这世上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

  我现在才知道,只这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男人心疼到极处,怜爱地拥入了怀抱,结实伟岸的胸膛,似盛日载月,她把脸埋在衣襟,泪水浸湿了里衣,双臂抬起,动了动手指,却放下了。

  君,我已错的没有回头路了!

  在韶华馆的时候,你为什么先去喜欢了别人啊!

  我现在这一副残躯,不值得。

  他说:“怪我,没做好,京城之中,天子脚下,竟有这样一群混账!还是官宦子弟,是我的责任。”

  夜色如墨,定柔靠着床柱阖目睡去,皇帝为她盖上毯子。走下阁楼,到林子深处,夜鹰在枝头鸣叫,一声声穿透千枝万叶,夹杂着风声呜咽,荒野之中,分外凄厉,便衣们站的邢列森严,地上的人跪的双腿没了知觉,身躯抖成了筛糠,皇帝随手抽出一位便衣的长剑,卜耀廉微微抬眸,静夜中,月色如水,那人的影子被拉长,伟状如山,压迫了上来,面容平静,目光静如深不可测的渊井,透出冷戾锋锐的寒光,他的惊呼噎在了喉咙,刀光一闪,血水飞溅而起,头颅骨碌碌滚了好远,眼珠恐惧地突出,来不及闭上。

  皇帝扔下带血的剑,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全部处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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