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落花无意乎?_六宫粉黛无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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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落花无意乎?

  犹豫了几个夜晚,定柔还是将腕上玉镯褪下来交给了何嬷嬷,昭明哥哥的定情物,不得不先抵出去。“三个月活当,别管多少利息,只管按手印,三月为期,我必赎回。”

  何嬷嬷拿在手里,劝诫道:“姑娘,您何苦这样为难自己?你病的时候,全凭的皇上才康复,对你无微不至,嘘寒问暖,难得他一片痴心,你跟了他,孩子一辈子有庇荫,还怕被人欺负是没爹的么。”

  定柔目光闪出凌厉,惊疑地问:“我病的时候,他可轻薄我了?”

  何嬷嬷咽了口唾沫,亲了,抱了,这算不算?心虚道:“没有,老身昼夜守着的,皇上不是个薄德轻浮的人。”

  定柔松了一口气,语气酸涩道:“姆妈,你想的太容易了,你没去过宫里,你可见过他有多少妃御?他恩重丘山,我一生犬马相报就是了,凭什么偏要我以身相许,难道我没了夫君,非要被糟蹋了,才能生存吗?他不过一时兴起,我却要付出终身的代价!昭明哥哥去了不到一年,我竟与别人好,岂非不知廉耻,我们母女兢兢乾乾,谁也不求,一样昂首踏步活着,不需要傍人篱落。”

  何嬷嬷叹息一声:“姑娘是个极要强的,可老身还要说一句,孤儿寡母,难啊,嬷嬷活了几十年,漫长的时光,个中滋味,这世道远比你想的艰险。”

  定柔拿起了围裙系上,开始干活:“走一步算一步罢。”

  何嬷嬷将玉镯揣进帕子,又问:“棉布织机大约是够的,可棉线布不值钱,织锦机怕是贵一些,这镯子不知道够不够?”

  定柔停下,摸了摸发髻,决然道:“没事,把头发卖了,反正留着也无用,我一介女冠子,以后盘个髻,簪个木簪子就行。”

  何嬷嬷心疼道:“头发能值几两钱,您说一两句软话求求皇上,你的嫁妆都在大理寺封存着,那些可是顶顶值钱的。”

  定柔:“我怎能变卖师傅的东西,有手有脚,能纺会织,还怕饿死,你先去典当,不够了再想法子,问问附近的绣庄,有没有做衣服的,什么衣裳都可以。”

  何嬷嬷只好去了。

  下晌皇帝暂停了朝务,想着来看一眼,小丫头消气了没,肯不肯对他说句话,进了院,四下找了找,没在院子忙碌,是不是在屋中哄安可?轻手轻脚掀帘,听到剪刀“咯吱、咯吱”的声响,想来小丫头在做针黹,悄悄转过屏风,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气血上涌!

  定柔披散着发,对镜握剪绞下一缕,妆台上放着一绺黑丝,已剪了快一半!

  “你干什么!”他直接吼了出来,瞪着她走过来,色厉目忿。

  定柔自来耳尖,早听到他进来,但还是被这一吼嚇的打了个激,手上也没停,咯吱又一剪,乌油油的黑丝长若流瀑,横空断成了两截,留下齐齐的发梢,皇帝怒火中烧,伸手夺剪,定柔没防,手下一使力,修长的两指进了刃,鲜红的一股霎时涌流出来,模糊了剪钳和剪柄,滚滚滴下,定柔悚然大惊,面失人色,剪刀落地!

  张夫人闻声进来,看到皇帝受伤大叫了一声。

  定柔张皇失措,双手急剧颤,摸出绣帕按上去,素绢瞬间洇成了殷红斑斑,皇帝握着伤手的腕,眉头没皱一下,任凭血不住地流,张夫人喊丫鬟取创伤的紫药,叫外头的侍卫十万火急叫御医来。

  皇帝叱了一句:“勿用声张!”

  张夫人不敢出声了,躬身退到门边。

  定柔的衣襟被一只凶狠的大手揪住,他眼瞳幽黑,恍如深不可测的渊井,眸子如火如炬,鹰目灼灼直视着她:“你再一下试试,你是我的人,你身上没有一样是你自己的!这一头发是我心爱的东西,你敢毁了我饶不了你!信不信把你身边侍奉的人全屠了!”

  定柔披散着长短不一的发,心头凛凛,寒意弥漫向四肢百骸,身躯好像不会动了。

  他将帕子缠绕裹住了手指,到妆台取过断了的黑丝,跃过她身边,扬带起疾风,径直走了。

  定柔全身发软,摔跌于地。

  张夫人埋怨道:“夫人,这可是弑君之罪啊,也就是你,仗着他的喜爱,倘若换了别人,当诛戮九族的呀!”

  定柔双手捂住了脸。

  张夫人问她:“您到底为何呀?奴婢实实瞧不懂您!”

  热热的泪水从指缝间溢出,她痛泣着说:“我想要一架织机。”

  张夫人疑惑:“织机?我家有啊。”

  昌明殿御书房,伤指缠着白纱,这几日朱笔批阅得用左手了,他左手虽不及右手灵活,但也写的一手刚劲的好字。

  一束黑亮云丝系着红绳,长约三尺,这么好的发她就狠心剪了!

  满目心疼。

  可恶的小女子!

  再去张府是三天后,伤口结了痂,定柔坐院中唧唧推着机杼,竟是在纺缉,头发绾着利落的燕尾圆髻,簪着一朵白纱小花,身着绫绢连衣衫裙,正是为丈夫守孝的衰衣,她敛衽行了个礼,淡漠地问了句金安,继续唧唧织织,和他依旧是两个世界的路人。

  皇帝去看安可,也是一身缟素。

  火伞高张,一日日炽盛,她怕屋子里惊扰了孩子,顶着烈日,织的满面通红,汗水如洗,后脊心一层湿。

  第二日天方亮她便起来了,打着呵欠掀帘出来,织机上方多了一个花木架搭出来凉棚,盆栽紫藤萝,花叶葳蕤,藤茎蔓绕,密密稠稠遮出一方荫凉,满院馥芳。

  张夫人笑逐颜开:“皇上怕您晒着,连夜让人搭出来的。”

  定柔怔怔看了好久。

  想起了妙真观的紫藤萝树。

  他.....怎知我?他惯于窥测人心吗?

  他再来的时候,手上的伤愈合了,定柔已成了附近闻名遐迩的裁缝,何嬷嬷抱着安可喂点心,张夫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屋中有外来人。

  “是职方司郎中的母亲,前街有外宅,老夫人信佛,喜宁静,时常独自来住着,与奴婢认识,不好阻在门外,夫人熬夜几个通宵给织了一件心经袈衣,还要做成寿衣的样式,老夫人跑遍了京城没寻到满意的,旁人还真做不出来,也就夫人慧心巧思。”

  刚说完,屋内传来攀谈的声音,老妇人热切地说:“娘子这般年轻,这般容貌,恕老身直言,再觅个夫郎罢,不惧带着女儿,准保那些儿郎抢破了头,老身给做媒怎样,兵部侍郎的大公子前不久刚丧妻,一表人才,也是前头剩了个女儿,你嫁过去生个子嗣,照样是嫡子,老身即刻去说说,你们两个相相面如何。”

  皇帝手掌握成了拳。

  张夫人发根冒出了汗,这不是往枪头上撞么!这么不巧!

  只听女子的声音说:“阿婆不要打趣我了,我与亡夫感情甚笃,是不可能再嫁的。”

  皇帝眼中布上一层阴云。

  定柔搀着老夫人出来,两人如亲密无间的至亲,老夫人看到多了一个锦袍华服的男人,坐在那儿喝茶,束发玉簪,腰系白玉革带,渊亭山立,气质温润,眉峰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韵。心生诧异,又不好问。

  和张夫人打了个招呼,对定柔说:“娘子的手艺,何不盘个铺子,老身不才,在京中也有些门路,金部司员外郎夫人是我侄女,我一句话,盘古街、珍珑街那边的黄金铺面随你挑。”

  张夫人咳了一声,心想,这老太怎么净捡砸锅的说,皇上在这儿呢,生怕人家不知道咱们下头的勾当!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蝇营狗苟。

  定柔明显有些动心,弯腰鞠个躬:“谢阿婆眷顾,等我攒够了本钱,一定去找您。”

  老夫人拿起包裹,告辞了。

  定柔送到大门口,回来对着皇帝福了一福,继续坐到织机前,眼下一片难掩乌青。

  何嬷嬷对她道:“姑娘,您可是国公府大家闺秀,不能把那话当真,做那抛头露面的贱商。”

  定柔没搭话。

  何嬷嬷嘀咕道:“您都两夜没合眼了,白天纺缉,夜里缝纫,身体怎么吃得消。”

  话刚落地,皇帝面色铁青,忽然爆发,起身过去攫住小女子的手腕:“给我来!”

  “你干什么啊!”定柔急急挣脱,却力量悬殊,被他连拖带拽擒到了屋内,门扇“砰”一声合上。

  张夫人和何嬷嬷目瞪口呆。

  两个声音隔门传出:

  “我到底哪里不如陆绍翌?自小到大从来都是别人不如我,还未这样被挫败过!你说!不说清楚今天我不会放过你!”

  “你好不好跟我有甚关系。”

  “说不说!”

  “放开!你混蛋!别碰我!”

  “说!”

  “你如何与我昭明哥哥相提并论,他是这世上有情有义的男儿,你朝秦暮楚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你说我朝秦暮楚情有可原,这始乱终弃从何而来?我何时做了什么没承当了?”

  “我玉霙姐姐临去时身上有了你的骨肉!她却那样凄凄惨惨的死了,连个正经的葬身之地都没有!你就是个混蛋!”

  “慕容岚?”

  默了片刻。

  “.....你听着,我和慕容岚没有肌肤之亲!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你信我!”

  女子轻笑:“你好卑鄙,为了自己那点子龌龊念头毁我姐姐清誉,她在行宫伏侍了你半月有余,不是你的孩子,你当我白痴吗?”

  男人急了:“没有就是没有!我去淮扬不是为了风花雪月的,邢家的刀图穷匕见,我每日里脑子里的弦紧绷着,哪有心情想什么男女之事!”

  女子:“你别告诉我,我姐姐呆在行宫那些天,你一直做柳下惠来着!”

  男人忽然笑出了声,音调爽朗:“我自不是什么柳下惠,起码对着你做不了柳下惠,但没有就是没有,若说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也不尽不实,她已过世,我不能说人家的阴私,你母亲想是明了的,你若疑惑可去问你母亲,你也不想想,若是我的,你父亲、你慕容家欢喜还来不及,为何把你姐姐悄悄处决了?”

  两个老妪面面相窥,这是......老百姓家的小两口吵架呢?这两人......

  静了半晌,女子又道:“就算那孩儿不是你的,她的死和你也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进了行宫,如果不是和你有了联系,她怎会无辜枉死?她还那样年轻,那样美貌,大可以找个夫婿举案齐眉,是你祸害了她。”

  男人语声透着无奈:“怎样我都躲不掉了,好,这个我担了就是,回去命人给她寻一风水地立碑修冢,不叫她再做孤魂野鬼,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是有意的。”

  女子:“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去找她忏悔,你又没对不起我。”

  男人的声音带着恳求:“怎样才肯接受我?”

  “没有可能!”

  “为何呀?慕容定柔,我究竟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改了就是。”

  “我请求你不要再对我有这样的念头,就算没有七姐姐,还有五姐姐,你难道跟她也没有亲近过?”

  男人沉默了。

  女子冷笑:“我五姐姐怎么死在宫里的你心知肚明,我虽与她非一母所出,又没什么亲情,可到底流着同样的血,还有静妍姐姐,可叹我慕容家的女儿被你毁了一半!按理我当尊称你一声姐夫才是,你做姐夫的惦记着姨妹,是何道理?”

  男人好像结巴了:“我.....我.....我......”

  好一阵才说出话来,舌头不大利索:“我不是你姐夫!别说你也进宫做过我的御妻,就是没有,我也不认我是你什么姐夫!慕容家的女儿我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你!”

  张夫人叹为观止,无法相信,那个结巴是自小看护的主子,崇文馆学堂上对答如流,文思泉涌,从殿下到陛下,我的妈,难不成他小时候不爱说话,是怕暴露口吃?

  “跟你说了多少遍,咱们不是一路人!不可能!不可能!”

  女子要开门扇。

  门上一声轰隆响:“别碰我!放开!”

  接着一阵乒乒乓乓,然后,桌椅倾倒,巴掌打在身上的声音,噼噼啪啪,男人说:“我打了你三下,你一共还了我十下?”

  女子得意地笑了,咯咯咯笑弯了腰。

  男人深情地:“你笑起来,真好看。”

  两个老妪听得傻了一般。

  “小丫头,接受我好不好,我发誓一生疼惜爱护你。”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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