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前世番外 · 终章_公主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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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前世番外 · 终章

  【前世番外终章·轮回】

  宣徽殿的院落里有一小片花圃,一到了四五月的时候,牡丹盛开,摇曳在花架上,更显得娇艳无双。

  永阳公主正俯着身托起一朵象牙白的牡丹花,低头凝神嗅品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急切地唤她。

  “公主!公主!——”

  公主宁静的思绪被打破,眉头一簇,诧异地慢慢回过头,见着来的人后才舒缓了脸色,“你怎么了?急成这样。”

  冬鹃自外朝的库房一路小跑过来,自然是累得气喘吁吁,抚着胸口急着给公主报喜,“奴打西库房过来,听见总给使念叨几句闲话,您猜如何?”

  公主不由得吃吃笑了起来,松了手里的牡丹花,重新拾起石桌上的小团扇摇了起来,一面浅笑一面上下打量起冬鹃,慢条斯理道,“一定是你在他那得了什么好处,才叫你如此欢喜……”

  “今日房相入禁中伴驾了!奴一听,急着回来告诉公主,正巧,远远地瞧见房相穿过御桥,自中朝往内禁去呢!怕来不及,赶紧抄了小路回来。”

  手中的团扇瞬间跌落,公主的眸中华光闪烁,压抑着几分激动,镇定地颤声道,“你确定没有看错?房相已经离京三载,如今拜相归来,按路程少说也要还有半个月......”

  “总给使说,是圣人叫房相早早归朝,许是如此才提前了这么多日。”

  冬鹃心思简单,对于公主的异样并没有想太多。更何况很久之前,公主便叫她多多留意房相归来的日子,一有消息马上告诉她。今日才得了信,她立刻跑回来到公主面前禀告这个喜讯,难免也是有些邀功的期许。

  果然,永阳公主很满意,疾步拉她进入殿中,衣裙在她的脚下愉快地旋舞,“我现在就要去见父亲,你来帮我梳妆。”

  冬鹃说是,对着铜镜瞧上公主的脸庞,眨眼道,“听说圣人在清辉阁亲自设宴款待房相呢,圣人说过,最喜欢公主垂髻的模样。既然如此,奴就给公主梳个垂挂髻吧。”

  公主垂眸一想,却说不,“小孩子才梳垂髻。你便给我梳个双环望仙髻吧,也算新鲜一次。”

  冬鹃说好,一面开始打发丝,一面笑道,“等公主出降了,到时候能梳的发髻样式也多了起来。到时候,奴一天给公主换一个。”

  漱鸢听罢浅浅一笑,拿起一个玲珑宝珠臂环摆弄起来,喃喃道,“出降?这话对我来说还早呢......”

  “怎么说早呢。公主快要十七了,奴还记得城阳公主十五岁便嫁人了呢。到时候,圣人为公主选个英姿清贵的驸马......”

  冬鹃的话总是多一些,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像个喜鹊似的,给偌大的宣徽殿添了几分热闹。永阳公主不喜欢伺候的人太多,贴身的宫人除了冬鹃,还有一个叫幼蓉的。那是尚仪局特意选出来的人,留在她身边作伴。

  比起冬鹃来,幼蓉的话就少了很多,平日埋头做事,性子也沉稳些,规规矩矩,恪守体统——的确是尚仪局教出来的人。

  “幼蓉去哪儿了?”漱鸢一直没瞧见幼蓉,扶着鬓角的碎发侧头望了望,“她去领开春的宫服,还没回来么?”

  冬鹃为公主插簪,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公主。最近房相归朝以来,朝中官员也跟着变动起来。提拔的提拔,调职的调职,官服的修改和制作多到不行。这几日尚衣局缺人,幼蓉应该是被留在那帮忙了。”

  公主的脾气有时候的确不小,宫里人也是领教过的。尚衣局没有事先来通告公主就暂时借了人,这事情怕是要惹得公主不快。

  漱鸢听后却只是哦了声,“那就作罢。她一向手巧又稳重,去就去吧。”

  公主今日难得心情甚佳,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花颜,决定还是要在唇角的两边点上笑靥。她瞧了瞧,不禁为自己的忐忑莞尔一笑。

  她生怕这妆容太过正式,引得父亲的疑心;又担忧其不够妍丽,不能引得宰相的惊艳一睹。

  毕竟,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三年前。她在国子监的学业因为房相如的调职也暂停了,她记得,关于他最后的记忆,便是在长安城连绵的秋雨中,那一抹撑着伞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大明宫之外。

  拖着绮丽的大袖衫,一路穿过花丛,顾不上追逐翩跹的蝶,那绣鞋一路不停地迈出去,公主来不及等候仪仗的准备,自己直直地往清辉阁行去。

  不远不近地走了过去,驻守在外的宫人和内侍忍不住抬起头往她那边瞧去,不由得想多看几眼今日公主如此美丽而可爱的模样。

  “永阳公主安。”元内侍闻声出来,连忙躬身拜过,恭敬道,“大家在内设宴招待房相。公主若是想找大家,恐怕要等一等了。”

  公主仔细准备了一番,正是为了进去,又岂会再等。

  “设宴?今日设的什么宴?”永阳公主满不在乎,嘻嘻一笑。

  元内侍答,“回公主,是全羊宴。”

  “除了房相,里头可还有旁人?”

  元内侍答,“回公主,没有旁人了。今日房相拜相归朝,大家单单请了房相,过几日才会......”

  “那不就好了。房相如本来就是旧府邸的门客,今日既然没有旁人,那便是家宴。若是家宴,我又有什么不能去的呢?”公主性情骄纵,道理也是蛮横得叫人哭笑不得。

  “你且去告诉父亲吧。他一定会让我进去的。”

  元内侍解释不通,只得依照公主的命令进去禀告,果然没一会儿笑着出来了,弯身将公主引了进去。

  清辉阁内,博山炉上烟雾缭绕,沉香自那铜制雕刻的飞禽走兽的镂空图案中飞出,化作海上仙山的模样,交叠在一起,闻着叫人心思也沉淀了几分。

  永阳公主的心随着脚步一起一伏地厉害,沉香的味道压不住心底的雀跃,她绕过梨色的帷幔走了进去,但见一熟悉的背影坐在案前,绯衣乌带,沉默得像一座山。

  她见父亲抬起手叫她,于是展颜笑着一路走过去,站在座下,做手礼,道,“儿拜见父亲——”

  皇帝无奈一笑,“就知道你爱捣乱。从哪里听说朕做全羊宴,这么跑过来了?”说着,扬手朝下头一指,道,“去见过房相。他从前在国子监教过你几个月,可还记得?”

  漱鸢这才若无其事地顺着指尖回过头望去,只见案前的那人缓缓起身,长袖对着迎在面前,沉声道,“臣房相如,见过永阳公主。”

  公主抿了抿唇,微微抬手,淡声道,“房相不必多礼。”

  听见她的话后,房相如再拜了一下,终于慢慢放下袖子,一点点露出那张脸来。

  公主这才看清了宰相的脸,她呼吸凝滞,望眼欲穿,比起三年前,他的眉宇见多了几分沉稳成熟,目光也更显沉淀。大概是这几年在外历练,看遍了世间的繁华冷暖,所以他的眸中带着几分淡然从容——这是那些年轻贵族所不具备的气质。

  房相如见到公主的模样,也是微微一愣,随后立即垂下眼眸,下意识地避开她如今已经绽放的花颜,那波澜不经的脸上稍显仓皇,然后立刻化为平静,仿佛心如止水。

  片刻的对视,叫两人都有些心虚,空气中弥漫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暧昧和别扭。

  公主的红靥在嘴角边挂着,像是两颗红豆,锁住她尚且懵懂的相思之情,在这略显沉默的重逢的时刻,她仔细探究着宰相脸上的神色。

  “少师一路奔波,辛苦。”

  她不再梳垂髻,精心地装扮,此时又故作温婉地与他讲话,做得一切只是想让他明白,她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无知的小公主了。

  十七,正是情窦初开,桃夭年华。

  宰相略略抬袖,垂眸道,“多谢公主关心。臣不辛苦。”

  “对了,如今你已经是宰相了。我不该再叫你少师,应该改口叫房相了。”公主绞尽脑汁地与他攀谈,多多少少想要引起房相如的兴趣。

  房相如听罢,唇边浅弯,客气道,“无妨。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皇帝挥手,叫内侍多备一张案几和膳食,叫公主一同坐下吃,不禁笑着对房相如感叹道,“你不再这三年,朕是惯坏了永阳。现在想想,那时候真该叫卿继续留在国子监,至少教完永阳的课业,也不至于她如此不懂事。”

  皇帝说的时候,倒也不是生气的神色。他说永阳不懂事,多半也只是闲话自家孩子的语气,并没有真的嫌弃。仔细一品,这个“不懂事”中,倒还有几分纵容的意味,毕竟,是皇帝也乐得偏爱永阳这个女儿。

  这些事情,房相如都明白,所以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撩袍重新跪坐回案几前,淡笑道,“公主性情纯致,与从前一样,不曾有变。”

  皇帝笑道,“还是个孩子心性,不过,这几年比从前倒是长高了不少,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

  宰相的视线漫向公主的脸,轻轻点头应和道,“的确如此。”回想从前,她在洛阳之变中生还,那双胆怯而无助的眼睛,他还依稀记得。直到在国子监教她的时候,她也总是躲在书卷后头偷看他,就是一个孩童。

  可今日再见,总觉得她的眉梢中多了几分妩媚之色,叫他一眼看了居然有些心神恍惚,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似的。这种异样的情感叫他有些恐慌,难道这三年中,他从前认识的那个小公主已经换了个人?还是,她的成长已经超乎他的预料,在他离开的这几年中,宫中奢华的生活让她快速地生长着,仿佛未经修建的桃枝似的,盛放得如此肆意盎然。

  与宰相对坐的公主的脸庞,叫他瞧得有些不安,连忙举起一杯杏酿饮下,稍稍稳了稳迷乱的心神。

  内侍端来刚出炉的胡饼和炙肉,一一为三位奉上。全羊宴里,这算是一道主菜,撒了胡麻的胡饼香脆,刚刚烤好的羊肉肥瘦相间,配着吃再好不过。

  公主恰好没怎么吃东西,闻见这香味肚子饿得更厉害了。她耳边听着父亲与房相絮絮叨叨一些宫外官场上的琐事,自己率先动手,拿起一张胡饼按住炙肉,另一只手执小银刀,左挑右挑,对准一块儿烤得多汁的部位切了下去,一瞬间鲜香四溢。

  “......回陛下,东都洛阳如今算是稳定了,臣以为还是用旧部驻守,不宜替换......”房相如抬脸朝座上看过去,向皇帝提议,“至于北上的幽州城.......”

  宰相话音零散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对坐的公主,后头的话也没说出来了。

  只见永阳公主拿着胡饼,正认认真真地擦着切完肉的小银刀,仿佛拿着的是块破布似的,直至刀刃干净了,才满意放下,然后左看右看,竟然将那擦过刀的胡饼丢弃到那些准备扔掉的骨头架子堆里。

  “幽州城如何了?”皇帝放下筷子,探身疑惑。

  房相如忙回过神来,速速禀告,“幽州城偏远,那守城的将领臣也特意拜会过,算是个忠厚之人,陛下如若提拔,此人可用。”说罢,他又转过头看向漱鸢,不禁皱起眉头问了一句,“公主食炙肉的方式,臣是头一次见。”

  漱鸢扬声嗯了一句,刚咽下去半口,抬眼见房相如正一脸严肃地直视着自己,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她的心事。

  公主被他瞧得立刻脸红了,毕竟是自己的暗恋之人,这般在父亲面前,毫无遮掩地看她,实在叫她难为情。

  漱鸢没看出宰相的意思,点头道,“怎么?此法很奇怪?”

  房相如脸色沉了下来,缓缓道,“回长安城之后,臣听闻城中贵族中风靡起一种奇怪的嗜好,那便是吃炙肉的时候以饼做布,擦拭银刀银筷,用完后,直接将饼当抹布扔掉,以此作乐......”

  公主不明所以,听到此话居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真没想到,上次宴席我这么做了,竟传了出去。今日引得旁人效仿,也是无心之举。”她抬起手背轻掩嘴唇,笑得毫无顾忌,仿佛只是个乐子似的。

  皇帝摆了摆手,道,“永阳这么做惯了,房卿不必管她。”

  房相如英气的眉毛轻轻一皱,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公主,沉声道,“公主为大华的贵主,一言一行都是旁人效仿的对象。公主可曾有过半点觉悟?”

  漱鸢感到他阴沉的气息涌来过来,不由得心里跳个不停,嘴里嚼着的炙肉也不是滋味起来,她慢慢昂起下巴,问道,“房相这是何意?”

  房相如抬袖,冷冽地看她,肃声道,“公主此举奢靡,已经引得其他仕族子弟争相效仿,搞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虽然公主深居宫中,可也应该知道农耕之艰,如此,又怎能故意而为之?”

  宰相进谏一向直白,现在能这般款款地讲道理,已经是他压下几分平日的严肃的结果。房相如在朝中治政严苛,小事游刃有余,大事上却是黑白分明,叫那些属僚们又敬又怕。

  他这算是第一次以劝谏的方式同公主讲话,用词和语气自认为已经是温和许多,不想,公主却听得脸色愈发窘迫起来。

  “只是一张饼而已,吃或不吃,怎么吃,怎么用,你也要管吗?”公主显然被说得有些丢了脸面,她按下筷子抬起头迎上宰相的目光,眼中多了几分不快。

  扫兴。真是扫兴!她临行前多么认真地准备了一切,期待了已久的重逢就是这样平淡如水,谁能想到,房相如不仅没说什么好话,反而直接教训起她来,就连相对而坐的吃顿饭,也叫他挑剔着。

  漱鸢在宫里随性惯了,头一次被人这么当众说,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涨红着脸嘴里喃喃道,“多管闲事!”

  房相如眉头却更紧了,继续道,“饼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擦刀的。公主应该成为王朝的表率,不该引起奢靡之风......”

  没有什么比被暗恋的人指责更加丢面子和堵心的事情了,更何况,他们三年不见,一上来便是这些话。

  公主火冒三丈起来,唇边忍不住荡漾起一丝讥笑,冷声道,“房相贵为宰相,连内禁的事情也要管吗?再说了,父亲还没说什么呢,房相又哪里来的权力?”

  宰相被挤兑的哑口无言,盯着她的花颜默不作声,慢慢按下酒盏握紧,却也不再说什么。

  皇帝见这场宴席上,公主和宰相差点闹僵了,不由得笑了笑,宽慰道,“永阳她娇纵惯了,朕会好好管束的。”说完,又转头看向疏远,故意严肃道,“鸢儿,方才你怎么同房相说话的?还不赔礼。”

  公主望着宰相那张清贵英气的脸,一口话闷在心里出不来,匆匆拿布擦了擦手,对皇帝道,“父亲,我吃不下来,想出去走走。儿告退了。”说完,红着眼圈侧头瞪了一眼宰相,然后狠狠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房相如被她那道怨怼的目光瞧得一震,还没缓过神来,那道身影已经决绝地跑进五月的春光中消失不见,鼻尖独留下一段翠云香的余味,隐隐约约地撩拨着他的神思。

  “朕这个女儿啊......”皇帝无奈摇了摇头,对房相如道,“房卿,你多见谅。与朕多说说幽州城的事情吧。”

  房相如的目光从殿外抽了回来,脸色转为淡然,抬袖垂头,沉沉回应道,“是。”

  公主自然是不会改的,长久以来,娇生惯养所培育出来的脆弱的自尊心告诉她,哪怕是错的,也要昂起头,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下去。

  她自然是不知道,朝外关于内禁风气奢靡的议论愈发多了起来,更有御史台的人已经注意到公主行为的不妥。

  皇家的人最怕两件事,史官的笔,御史的嘴。无论是哪一个,都叫人容易陷入到岌岌可危的地步,一个可以叫你遗臭万年,另一个可以叫你被群起而攻之。

  “听闻城中那件事就是从永阳公主那引来的,实在是浪费啊!”

  “宣徽殿的吃穿用度一向是最好的,听说每年都要比旁的宫里多出好些开销了!户部的人已经看过了,的确如此!”

  宰相听罢这些议论也没有说什么,在中午的时候独自往六部去了,托好友窦尚书要来了账本检查,越看脸色越不好,手指划过一列列记录,最终停在一个“两”上,喃喃道,“宣徽殿的开销真的这么多么......”

  窦尚书从前任职户部侍郎,提拔做尚书后,形同副相,掌管尚书省大小事宜,他将茶碗往房相如那头推了推,道,“没办法。陛下宠爱公主,自然是纵容的。你也知道,公主从前在洛阳之变吃了很多苦头,自从归宫后,陛下也很是内疚那事情......”

  “吃食也就罢了,单单是绢布每个季度就比旁人多出来这些,实在是......”宰相面色沉沉,啪的一声合上账本,道,“朝中对宣徽殿议论纷纷,若不劝诫,恐引起大事。”

  窦尚书抱袖眯眼瞧他,啧嘴吸气道,“能有什么大事呢。永阳公主的事到底也是内禁的,咱们管好外朝就可以了。说起来,你怎么这么关心她?”

  宰相脸色一紧,拂然不悦,“我这不是关心,只是不喜欢朝中的人成天如街头妇人似的,乱言乱语......”

  窦尚书为好友的操心感到多余,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道,“你别太在意这些。要管,也是陛下管。就算谏言,咱们也谏不到公主那去......你才回来,稳定前朝才是要事。”

  “向陛下谏言么......你倒是提醒我了。”房相如若有所思起来。告别了窦楦后,独自回了中书省,在案几上展开一张白麻纸,提笔点墨想了又想,终于落笔成书。

  半个月后,永阳公主在禁中办点心局,请来诸位贵女相陪。请柬是五月初发出去的,原本高高兴兴准备入宫的娘子们都等着这一天的热闹,哪里知道,真的临了这天入宫,却发现全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公主瞧着心情不悦的很,精美的糕点也无法叫她展现半分笑意,更不必说吃茶后,众人围在一起瞧皮影戏的时候,她一直懒洋洋地倚靠在小小的斜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心思全然不在这似的。

  屏风上映着烛光,皮影人在上头卖力地表演着,唱词也很是有意思,是女孩子们喜欢的情情爱爱的故事。按理说公主最喜欢看皮影戏了,可也不知怎么,她居然连眼都不眨一下,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那烛光,百无聊赖的模样。

  “公主怎么了?”

  “不知道啊。”

  “我倒是听我阿耶说起,前些日子房相在陛下那儿弹劾公主了......”

  “怎么会这样!因为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她平日太过......”

  忽然身后啪的一声,那把玉柄白梨扇碎在地上,只剩一个圆圆的扇圈,公主撑着头抬起眼扫了过去,低声道,“如果不想看了,就出去!窃窃私语,扰了旁人兴致!”

  一阵话风过去,谁也不敢再议论,只是坐在那老老实实地看皮影。

  “不好意思,让我过去一下......”身后有怯懦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过来,还不等漱鸢回过头,只听一声狠狠的玉碎声,啪啦——地打断了皮影人的词话,引得众人都倒吸一口气,纷纷回过头看。

  周英娘顿时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捧着那少了一角的枕头,颤声道,“对不起公主......臣女不是故意的......”

  漱鸢提衫走过去看了一眼,没好气道,“这是我父亲送我最珍贵的礼物!你怎敢如此不小心!”她本就因为被房相如弹劾的事情苦闷不已,如今又来一桩烦心事,更叫她怒不可遏,“你叫什么名字!回答我!”

  英娘垂头,眼含泪光,道,“臣女叫周英娘,宗正寺卿之女......”

  公主不屑一笑,提衫垂眸看她,冷声喃喃道,“就是你,要做我的九皇嫂吗?毛毛躁躁,唯唯诺诺,小户人家就是这么教规矩的?”

  “臣女.........”英娘不敢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听道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围绕着她,叫她窘迫地难以抬起头。

  公主彻底没了兴致,也没再说什么,遣人将玉枕拿去修补,自己则挥了挥手,叫旁人散去,独自往偏殿休息去了。

  夕阳中,房相如正往宫外走,忽然见御桥上有个女子正垂头走着,瞧着也是出宫。看背影并不知道是谁,他不免多了几分疑惑,朝她走了过去,却听闻了几声哭声。

  “这位娘子,没事吧?”他淡淡问了一句。

  英娘回过头,见是宰相,不由得大惊,抹了一把眼角,道,“房相......没事。多谢您。”

  “你是......九大王的周良娣?”房相如也有些惊讶,这是发生何事了,才叫这位良娣一路哭着回去。

  英娘见宰相询问,也没有隐瞒,只是简单将今日公主设宴,她不小心碰碎了玉枕之事说了出来,随后抿唇道,“也是我不好。公主说的是,我的确是......小户之女,配不上九大王......”

  宰相了然,他沉默了一会儿,负手劝慰起来,“永阳公主想来不是有意刁难的。她性情虽然娇纵,但我还算了解她,并不是那种不讲理之人。”

  英娘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没想到,公主脾气这么大......明明从前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对我......”

  “你不要怪她。公主性情单纯,恐怕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才会这样的。”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周宗正某也拜会过,是个君子,我相信周良娣也是心胸宽阔之人......”

  英娘果然说知道,“我自然不会怨怪公主的......多谢房相宽慰。”

  宰相说完,其实是有些心虚的。他猜的出来,永阳公主今日的火气恐怕全是因为他那份弹劾书引起的。那日在清辉阁就算结了个梁子,后来他的文书递上去,也算是彻底不对付了。

  想来想去,也许她说的对,这件事情的确是他自己“多管闲事”了。可是也不知怎么,总是不想看到她被旁人那么指点议论,与其这样无休止下去,不如他来做这个“恶人”,上书弹劾她一次,叫她长些记性,有所畏惧,也不至于最后无可挽回。

  说到底,他也是为她好。可到底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思前想后,他还是将这种感情归结为从前那场短暂的“师生”情谊,如此想来,也算说得通了。

  房相如总算默默地替公主开解了英娘,可他却不知道,公主的心结还在那死死系着,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顽固。

  他本以为她会像从前那般,有所反省和改进,可谁知,事情并不是如他预料那般发展。他在官场上所有的收放自如和谋略预测,尽数在永阳公主那一败涂地。

  从来没有想过,公主竟会因此厌恶起来他。没有什么比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讨厌起来自己更叫人感到失败的了。

  在连接中朝与禁中的朱红色的回廊上,他偶然遇见了她,依旧是如那日见的那般绮丽明艳。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一如长安城中所传言的那般,没有丝毫的减少——若说他心里不为所动,恐怕太过虚伪。

  宰相刚刚下朝,一身绯色的朝服已经是改为配玉带束腰,也算是正式拜相了。房相如没想到公主会出现在这,也有些不知所措,强行忍下心中的跳动,默默退到一旁,躬身抬袖,道,“公主安。”

  他垂眸盯着地面,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她说什么,无边的沉默蔓延在他们二人之间,千言万语都化作风声,穿过花丛,卷着淡淡清香,叫人生出一种因为爱恋而心悸的错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见她的绣鞋一步步迈出裙摆,这样交错着走到他面前,然后并未停止,也没有说话,只是一路走过他,仿佛全然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房相如心中一沉,缓缓起身望了过去,只见公主独自揽袖向前走着,也没有回头,就那么将他忽略在这孤独的长廊上,与静默的时间一同锁在一起,仿佛要叫他永世不得超升似的。

  他的手在袖下慢慢握紧,然后又松开,不知不觉中,手心里已经渗出一点薄汗,房相如没有再喊住她,只好独自转身离去。

  本以为这只是结束,可房相如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他们二人之间隔阂的开始,更不曾想,原以为自己毫不在意这个小公主难解的脾气,到最后,她的冷漠竟然成了他难忍的煎熬。

  也不知怎么,遇见她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比如,刚刚下朝的时候,或者是偶尔去内禁伴驾的时候,总是在不经意见撞见她。说是巧合似乎有些太过巧了,可若说她故意的......房相如仔细想了想,这应该是不可能,她恐怕烦他还来不及呢。

  有时候随着群臣一起朝她拜会,她偶尔还会和他客套几句,勉强地笑一笑。没办法,谁让他是百官之首,属僚们都跟在他的身后,他只能率领他们拜见公主,就算不说话,也不能冷脸。

  “房相与诸君有劳了。”

  “多谢永阳公主。”

  这还算好的,最最难熬的恐怕是他们独自碰上的时候,那过程简直叫宰相进退两难。

  他在一次次在躬身的时候,用余光瞧见了她的下颌优美的弧度,像是夏日池中的荷叶的边缘似的,圆中带着一点尖,叫人很想抬起头看上去。

  谁知,公主每次只是微微昂着下巴,在他身边擦肩而过,披着满身的傲慢和不屑,将他作为宰相的尊严踩在脚底。

  终于,房相如下定决心,既然如此,他也不必这般屈辱自己了。既然她要与他恩断义绝,那他也熟视无睹好了。这件事情他问心无愧,若是叫他助长奢靡之风,纵容着她胡来,那才叫枉为人臣。

  又在回廊处碰上了她,这一次,宰相没有向往常那般恭敬地行礼,只是目光直视前方地拂袖迎着她走了过去,步子也没停。他微微侧身垂眸致意,也没有开口说话,仿佛要用淡漠来回应她的冷漠似的。

  然而,还是在回过身子的时候却不小心擦过她柔软的肩头,那异样的触感叫他忍不住心头一颤,只觉得一种说不出异样自心底蔓延出来,他强忍着回头看她的冲动,从容地离去。

  “嗯......?”漱鸢看见了什么,提衫转过身子,“这是......?”

  一枚青色的香囊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做工质朴,却很仔细,两条墨兰色的带子松松垮垮地耷拉着,显然是被它匆忙的主人不小心遗落了。

  公主弯身捡起来,贴在鼻子前闻了闻,“是松香。”她似笑非笑,喃喃道,“连用香都这么冷咧,真不愧是那个人......”

  到了夜晚,宣徽殿烛光安然,公主躺在榻上从被窝里拿出来那枚藏了一天的香囊,迎着月光举起来看了又看。宰相的香囊会是谁做的呢?他一直以来并未娶亲,也没有什么订婚的娘子。难不成,是在外头的三年里留了情?

  漱鸢不满地撅嘴,想到此,便巴不得把香囊绞碎,不再还给他了。可又想,这到底是宰相的东西,如果真的弄坏了,恐怕她心里也有所不安吧。

  不管怎么样,今夜姑且叫这香囊陪她一夜好了,也算是叫宰相担心一下他所丢失的私物,这样一想,也算是平衡。

  漱鸢看着那香囊,不由得脸红了,脑中闪过和他对视时候的画面,又想起宰相挺拔英姿的身影,还有回过头时,疏淡又温和的目光。真是可恶,即便如此,还是这样喜欢他。

  公主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干脆将香囊压在枕头下,一蒙被子强迫自己睡过去了。

  暮春短暂,夏季炎热。公主再见到房相如的时候,已经是盛夏的末尾。

  宰相惊讶地接过来香囊,目光怔怔地看向公主,道,“臣还以为丢了,竟被公主捡走了么。”

  漱鸢斜睇着他,漫不经心道,“是我宫里人捡的,四处问也不知道是谁的。忽然想起来房相,又今日刚好碰上,我就随口问问,倒是歪打正着了。”

  宰相郑重接过来,重新系在腰间,环手道,“臣多谢公主。”

  这恐怕是这段日子来他们两人说过最多的一次谈话了。夏季的热烈正在一点一点减退,他这阵子在前朝忙得不可开交,黄河修堤坝,甘陇道的边防,还有党项人的示好......如今也算不怎么忙了,总算松了半口气。

  公主许久没见他,今日碰上将香囊还给他,却还是不想离去。

  “房相有情人了?”漱鸢漫不经心地轻嘲一问,心中却在打鼓。

  宰相听了公主直白的话语,当即错愕,诧异道,“公主......何出此言?”

  漱鸢朝他腰间的香囊一扬颌,随口道,“香囊是谁做的呢?”

  房相如这才明白过来,低头一看,回应道,“这个么......是家中长姐送给臣的。”

  漱鸢恍然大悟,脸上也多了几分愉悦,这叫房相如有些看不明白了,只听公主道,“原来是房相的姐姐送的。”

  “正是。”

  “房相在外三年之久,难道没有一位女子给你做这些东西?”公主话里有话,可依旧是带着几分散漫的态度,仿佛所问之事不过是随口闲言。

  房相如感觉很奇怪,今日公主的话格外多些,他听了有些尴尬,低声道,“臣暂时对儿女情长之事没有兴趣。”

  公主心头雀跃,嘴上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她留给他一个难以理解却令人着迷的笑靥,轻声道,“那就好。”

  不等宰相明白过来,公主已经轻快地提衫跑走了。

  然而更叫宰相意外的是另一件事。

  廊下食的时辰里,百官在廊下吃陛下赐的食物,而他作为宰相,与尚书令和门下侍中在议政堂单独吃饭。刚出门口,便有一个眼生的内侍提着食盒过来,低声道,“房相留步,公主有话叫臣带给房相。”

  “公主?哪位公主?”

  “回房相,永阳公主。”

  宰相很是意外,挑了下眉看向内侍,道,“公主有何事?”

  公主居然找宰相有事,这话虽然没什么不妥之处,可听在耳朵里实在是有些前所未有。廊下有官员听见了,不禁好事地交头接耳起来,带着几分看好戏地笑意瞧上房相如。

  内侍将食盒递给房相,低声道,“公主说,叫奴随房相去议政堂再打开看。”

  房相如更加不解,只得在一片议论声中拂袖走入议事堂,两位同僚已经等在那。

  “打开吧。到底什么事?”房相如撩袍坐下,脸色不豫起来。

  内侍称是,这才将食盒盖子挪开,只见里头摆着各式各样精致的吃食,巨胜奴,婆罗门轻高面,贵妃红,汉宫棋,长生粥,单笼金乳酥(附注:蜜制馓子,蒸面,红酥皮点心,印花圆面片,蒸酥点),都是尚食局的手艺,这些尽是他们参加宫中宴席的时候才吃到的种类。

  如今永阳公主一口气全都送过来了,很难让人理解其中是何意。

  内侍道,“永阳公主说了,这些都是她平日爱吃的几种,特意送过来给房相尝尝。尤其是这长生粥,秋天喝这个对身子最好。”

  窦尚书凑了过来,摸着下巴探究起来,“房六,这是怎么回事?公主不会在贿赂你吧?”

  一向温雅的崔侍中也有些不明所以,道,“永阳公主从来没给议政堂送过吃食......今日倒是罕见了。”

  房相如看了一眼食盒,却也不碰,淡淡道,“拿回去吧。替我多谢公主美意。某吃不得这些东西。”

  内侍踌躇片刻,揽袖殷切道,“房相多少吃一些吧。奴也好回去交差,公主交代过了,务必见着房相吃些......”

  宰相顿时不悦,皱着眉头看向内侍,道,“这里是前朝,如此成何体统?叫百官见了,如何做想?公主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们这些做宫人的,难道也不知道劝诫公主?”

  内侍吓得退后几步,连连说知错。

  房相如沉了口气,随手拿起一支笔在白麻纸上重重写下四个字后,丢进食盒中,拂袖道,“拿回去吧!”

  内侍但见宰相威严,也不敢多言,赶紧将食盒盖好,灰溜溜地赶回内禁去了。

  宣徽殿里,公主从那分毫未动的食盒里拿出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一看:【公主不妥】。

  那四个字几乎力透纸背,挥毫落笔,笔画见隐约都有了飞白,可见宰相十分窘迫,又十分生气。

  公主无奈一笑,将白麻纸叠好,放进自己枕头底下,也算是他给自己的第一封信了,虽然,这不是什么温柔的情话,不过,也可留作纪念。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转眼入了冬,飞雪吹白了大明宫,将宫阶厚厚实实地盖了一层。

  漱鸢披着毛氅在御桥上走着,今日不是朝参日,没有官员入宫,她在宣徽殿闷得厉害,趁着外头人少,悄悄溜到前朝散步。

  下了御桥,有一段白玉石铺成的小路,一到了雨雪天气就会变得湿滑。漱鸢被大雪迷了眼,白茫茫地一片瞧着有些晕头,一时间也分不清哪里是白玉石阶,哪里是平地了,干脆胡乱一脚伸出去,谁知偏巧就踩了个玉阶边缘,猛地滑倒在地。

  “嘶——好疼啊!”她算是后悔没把幼蓉冬鹃带出来了,这个时候,连个扶的人都没有。平日里那些碍眼的内侍和宫人,此时恐怕都守在暖炉边吃煎茶呢!

  一双皂青色的官靴忽然停在她的身边,“公主?”

  漱鸢抬起头,顿时狼狈不已,但见宰相正诧异地低头看她,一身的清贵整洁,哪里像她,浑身雪簌簌的......

  “怎么了?”房相如俯身隔着斗篷伸手将她扶起来,声音里有不自知地关切,“摔哪里了?”

  公主红着脸就着他的手勉强站住,嗫懦道,“没摔哪。不用你扶我。”

  房相如无奈,只好慢慢松开手,谁知公主还没走几步,又一脚踩偏,身子歪歪扭扭地朝他倒来。

  他连忙抬起胳膊叫她扶住,总算没搞出更加暧昧的姿势,“公主还能走么。”

  漱鸢悄悄看他一眼,只见他目光中多了几分温和的担忧,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她心里在窃喜,面子上却依旧淡然着,昂首道,“我当然能走。”

  宰相见状摇了摇头,阻止道,“这里是玉阶,公主的宫鞋容易打滑,还是扶着臣的手臂走这段吧。”说着,他将半臂递了过去,叫她扶住再走。

  漱鸢故作勉为其难,却还是抬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垂着眸,隐去嘴角的一丝笑意,一深一浅地跟着他走了过去。

  “公主身边的人呢?”

  “我自己出来走走,没叫她们跟着来。”

  房相如余光看着她小心跟在身边,下意识地咽了下嗓子,道,“公主这样做,很危险。”

  “大明宫是我家,有什么危险的。”

  “如果臣没有进宫看见公主,公主如何自己站起来走回去?”房相如轻轻皱眉,为她的任性有些担忧起来。

  漱鸢停住脚步,转过身子认真看他,“所以,房相这是关心我吗?”

  宰相愣住,满目的飞雪穿过他的心间,不觉得冷,只是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胸膛中热烈地跳动着,叫他难以压抑这种未知的情感。他并不承认那是爱,因为对于这个小公主来说,他只是她父亲的家臣,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出于为王朝和陛下的考虑。

  他也偏过头看她,那双纯致的眼眸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姑且......算是吧。”宰相启唇一动,声音低沉,虽然不大,却让人听着很有分量。他见公主头顶上落满了白雪,细细蓉蓉的雪花,给她添了一种落寞的美。他看着她满头白雪有些出神,望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抬手解下自己的斗篷要给她盖上。

  他的温度顿时涌了过来,笼罩在她的周身,夹杂着一阵阵冷咧的松香。

  漱鸢凝神不语,原来,你也不是不在意我的.........她心中困顿而迷茫,不懂他的心意,却也不敢多问半句,生怕被拒绝的悲哀。

  “不必了......”公主微微偏过头躲开宰相的好意,淡淡地放眼望去远处的宫阙,道,“就这样送本宫到中朝吧。”

  房相如见她拒绝,也只好收回来,称是。

  然后宰相就这样和公主并肩走大雪纷飞的寂寂宫道上,彼此一言不发。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拂掉,就这样走下去吧。久一点,再久一点......这一生,或是下一世也好,轮回中只要有一次能和他一起,也算是满足了。

  公主侧头悄然看了疏淡的宰相一眼,然后回过头,低头浅笑,往他的身边悄悄靠了靠,仰头看向天空,想,如此一来,暮雪落满头,也算到白首。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上一世公主的心愿终于在开篇实现了~圆满撒花

  感谢小天使一路的陪伴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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