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罪三十二 · 不尊_裴公罪(《好好做个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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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罪三十二 · 不尊

  裴钧已经一点儿都不意外蔡飏会出现了。

  蔡家要立瑞王登基,急于拉拢承平的蔡飏本要除掉裴妍给国姬誊位置,不料却阴差阳错弄死了他爹瞧上的新皇人选,这着实是命理弄人。如今蔡飏若不将攻补过借此泼裴钧一盆脏水,那回去京城里,怕是要被他爹给打成个傻子都还不了一句嘴。

  此刻,不过是得志一时,便逞这一时口快罢了。

  想到此,裴钧仍旧是抱着姜煊低声安抚,对蔡飏的话恍若未闻,而蔡飏向堂上姜越问了安,见裴钧不言,唇角倒不免弯起个笑,待慢慢坐去堂上翻起案录来,他瞥眼裴钧,啧啧道:“裴大人可憔悴了呀,想必是忧心家姐罢?哎,此案确然是疑窦丛生、牵连甚大,本阁昨日听审,也生怕有人冤枉了王妃、伤了裴大人的心哪,便常令左右不可着急,还需多多查证。如今可好了,既然裴大人亲自举出个要紧的证人,想必定可为王妃洗刷……哎?”

  说着,他笑意一凝,好似在案录里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惊讶起来:“这吴太医怎会说王妃确有杀夫之意呢?嬷嬷也证实了?这,这……”

  他看向裴钧,十分关切道:“裴大人,此证果真?吴太医不是您找来的证人么?”

  蔡飏此人年未不惑就位居学士、看座内阁,其学识极广博,门生也极多,可这人著述不多、于政事也没几个造诣,却有个很了不得的本事,那就是能用上他的五车之学,把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上讽。

  裴钧闻言,只把姜煊换了边肩头抱着,饶是心中已想将此人大卸八块,面上却还镇着个不咸不淡的笑:“蔡大人慧人明眼,不是最该知道这证词真假么?”

  “哎呀,”蔡飏抚掌直赞,“想不到裴大人年纪轻轻,却一心法镜高悬、不徇私情,连家姐在狱都秉公举证、不行威逼,这真是忠骨可见,实乃张大人高徒啊。”

  一旁崔宇听不下去,肃着脸将话头扯回案子道:“蔡大人容禀,吴太医这厢是告发王妃,却又怎知他不是受人撺掇,好诬陷王妃□□呢?况这嬷嬷昨日半句未讲,今日却囫囵认了吴太医的话……下官刑部以为,此案证词实属蹊跷。”说着,他厉声问堂下道:“吴太医,如若你真知道王妃蓄意杀人,却为何没有及时告官?莫非瑞王之死,实乃与你有关?”

  “冤——冤枉!”吴太医扑通跪在了地上,“下官从未协从王妃犯案,□□也不是下官给的,那时下官只是怕随意外传此事,不仅会被王妃指为诬告,还、还会牵连惹怒裴大人……”

  “哦?”蔡飏适时把这话接过去,此时点着案录一处抬头问:“吴太医,你方才说,是裴大人让你去为王妃诊脉的?可这无缘无故的,裴大人为何要授予你钱财让你单独为王妃诊脉?”

  吴太医老目乱转道:“回禀大人,裴大人说王妃和小世子身体恐有抱恙,这担忧之下,才叫下官去看看的……”

  “这么说……”蔡飏目色考究起来,“裴大人是一早知道王妃受伤了,这才叫吴太医去关照的?”

  一旁姜越端起茶盏,垂眼吹了吹,事不关己般笑道:“瞧蔡大人说得,就像裴大人有何神通似的。”

  “晋王爷说的是。”裴钧将哄好的姜煊放在地上,拉着他小手也向蔡飏笑起来,“要是我早知道了,怕是早就领人上瑞王府去替家姐讨说法了,又如何还叫太医去瞧呢?况吴太医后来回话,也只告诉我家姐无碍、世子安好,只有些冬来病症、服药即可……啧,我是真想不通了,”他目光落在吴太医身上,真实地玩味起来:“吴太医,之前我谢礼也给过,人情也说过了,怎么时到今日,您这话就都变了呢?”

  吴太医脸色惨白说不出话,只拿眼睛看向蔡飏,可不待蔡飏讲上一句,边儿上姜越却又放下手里茶盏,颇公正道:“看样子裴大人倒涉案不浅。蔡大人,不如咱们也听听裴大人证词罢?或然此事关乎裴大人,更甚于关乎王妃呢?”

  蔡飏心觉姜越这么说,也是欲让裴钧沾上罪名的,可一想到裴钧入审必然让事态更繁复,他便马上说:“裴大人是王妃的胞弟,若是怕受牵连想要包藏家姐罪过,其证词如何可信?本阁以为,裴大人不可入审。”

  姜越没有说话,只暗中看了他身旁张三一眼,而张三闻意,想了想,才斟酌开口道:“蔡大人此言差矣。大人容禀,依照法理,自古‘在室之女,从父母之诛;既醮之妇,从夫家之罚’,故王妃虽然姓裴,可嫁与皇族,户籍便不再从属裴氏一脉,那么裴大人若是入审,其证词就应与世子殿下一样,先归于父系,如此,其既不可算做与王妃连带,也不可算作包庇王妃,只是,若裴大人的证词有不报、不实之嫌,依古法‘亲其亲,尊其尊’之度,便要参看‘容隐’之法再行另处了。”

  姜越听完点头,含笑再道:“且蔡大人也说裴大人秉公举证、不徇私情,如此想也不会包藏家亲,蔡大人既是怕王妃受冤,咱们多听听人证,又有何不可?”

  “可如若裴大人切实涉案呢?”蔡飏反问,“如若是裴大人指使了吴太医送药给王妃,要王妃毒杀瑞王以危谋社稷——”

  “哦?危谋谁家的社稷?”裴钧状似好奇地看向蔡飏,挑起长眉来,“莫非瑞王爷是有皇位要继承了?嘿,这就奇了怪了,咱们礼部怎么不知道啊?”

  他余光中,右席姜越已拾袖忍笑。

  那厢蔡飏闻言,眸色一黯,正要开口,又听裴钧叫住姜越道:“晋王爷,三品以上官员入审,那可得要皇上批过,您要是疑心臣是什么幕后主使,便与蔡大人一道请旨定夺罢,臣若入审,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然裴大人都不反对,那就记下罢。”姜越接了他这话,悠然掠过蔡飏道:“三司即刻联名往御前请旨,在裴大人获批入审前,案子就先搁下。”想起又问:“瑞王尸身还在检?”

  崔宇答:“回王爷,应是过午才能完事。”

  “那到时文书来了,孤想亲自看看。”姜越向他笑了笑,“有劳崔尚书了。”

  崔宇连连应是,而左边的蔡飏却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晋王爷,此案先前并无证词指认瑞王妃裴氏杀夫,而如今却有了,按律便再不可再类同于宗室纠纷,即不再可适用于私法,而要依照国法论处,则本阁以为……此事也应上报御前,由皇上钦定,是否以待回京留由刑部判处。王爷以为呢?”

  姜越一边起身来,一边因言看了堂下牵着姜煊的裴钧一眼,见裴钧垂睫默许,便低声道:“蔡大人此言在理,如此便由蔡大人代内阁呈上御前定夺罢,若真如此……那这审讯也可多歇几日了。”

  说到这儿见蔡飏还要开口,姜越抢先一步道:“虽如此,可瑞王妃服药避子之事还在宗室辖下,得其口供前,她人便还是由宗室人手照管罢,如此也算个方便,蔡大人就别费心了。”

  蔡飏的打算被他揭破,倒也不恼,反正他想把裴妍留在公法判处的目的已达到了,便不再多做纠缠,不过是再度嘲讽地看了裴钧一眼,那神情,显然是笑裴钧一方落难、八方叫打,简直极尽了幸灾乐祸之能。

  裴钧不再看他,只是抱起姜煊退出了帐外,立时寒风割脸就似钢刀。他抬手捂住姜煊泪迹刚干的小脸,见外甥的一双黑眸透在他手边儿上,耳中传来这小孩儿蚊吟似的问询:

  “舅舅,母妃怎么办呀?”

  姜煊说着话,眸中眼泪几乎又要滚落,裴钧见状,连忙皱眉把他脑袋捂在颈侧道:“小祖宗,你别哭了,看冷风把你眼睛都冻坏,到时候还怎么见你娘?”

  可姜煊却全然止不住眼泪,此时抱着裴钧的脖颈直如抱着浩瀚汪洋中唯一的一块浮木,是紧紧捉住他前襟不敢放手,还抽抽着央求道:“舅舅——救母妃,舅——呜……舅舅……呜……”

  他的泪水合着呜咽,渐渐濡湿了裴钧襟领,滑入裴钧颈中,那知觉太热,太烫,以致让裴钧几觉是灼痛,是烧伤,仿似他此身历经的两世冰封,都在这一刻,全然为了这泣泪,一寸寸顿化成水。

  此时蔡飏从他身后帐中走出来,见他正哄着姜煊,便背手叹了声:“稚子何辜乎?裴大人怎忍心将孩子也扯来为王妃开脱呢?这真叫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呀。”

  “蔡大人可别哭,还是省省罢。”裴钧把姜煊掂实在了,只回头讽笑着瞥了蔡飏一眼,就捡着蔡飏一贯的痛处猛踩下去:“待回京见了蔡太师,您可还有得是地方掉眼泪呢,怕是不差这么点儿。”

  一提到父亲蔡延,蔡飏神色都一滞,可却依旧压低了声音凑近裴钧,发狠诮笑道:“那能有你姐姐哭得惨么?你裴钧又能得意到几时呢?你是靠什么爬上正二品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就凭你这短短几年在朝中网罗的狐朋狗友,你还真当自己能四两拨千斤?——等你姐姐进了大理寺,我倒要看看你这咬秤的狗嘴还硬不硬。”

  听了这话,裴钧怀中的姜煊已气得微微颤抖起来,手中更揪紧了裴钧的衣襟,一双小鹿似的眼睛也愤懑看向蔡飏。裴钧抬手护住外甥脑袋拍了拍,这才冷然转眼看入蔡飏眸中,只微微勾了下唇角:“蔡大人别急呀,世间风水轮流转,岂知你就没有那落狱的一日呢?”

  “我裴钧今日就替你占上一卦——他日蔡氏如若落难,那一家上下百口之中,你蔡大人一定是第一个死的。”

  “哈哈,荒唐。”蔡飏大笑起来,摇头望着裴钧叹:“年轻轻的人呀,话可别说太满,你先活到那时候再说罢。”

  “蔡大人放心。”裴钧拉着姜煊的小手在唇边印了印,向蔡飏眨眨眼睛,挑起长眉笑:“这次我会活得比谁都久的。”

  蔡飏的笑意因此言而渐凝,恰这时,姜越领着崔宇和张三从帐中走出来,是才议完了要事。

  姜越一双俊目在门口的蔡飏和裴钧间游移片刻,见裴钧依旧含笑,蔡飏却面带狠意,直感二人间气氛紧张,便雅笑化解道:“二位大人是说什么呢?蔡大人这笑声可是里边儿都听见了。”

  “嗐,蔡大人正说要走呢。”裴钧举着姜煊的小巴掌向蔡飏猛挥了挥,回头冲姜越笑:“臣与世子殿下这是送送他。”

  “原来如此。”姜越闻言,不无不可地向蔡飏点点头,“辛苦蔡大人陪审了。午时各部要与皇上宴饮议事,蔡大人还待提携鸿胪寺伴驾,也是时候该去,孤就不留你了。”

  此话平平淡淡,蔡飏却也听出是道逐客令,便只能向姜越稍稍一揖,道了句:“晋王爷明鉴,容臣告退。”再抬眼警惕地盯了裴钧一眼,才不多停留地转身走了。

  一旁崔宇还赶着去看瑞王尸检,与裴钧只道之后细聊,便匆匆离去,后面大理寺的人出来也一一同姜越告退,最后姜越和裴钧身边就只剩了个张三。

  张三看看抱孩子的裴钧,又看看师父姜越,正要开口告辞,却听姜越忽而叫住他:

  “见一,之前都不得空问你,你那婚事筹备得如何了?”

  裴钧听言望去,只见张三向姜越恭敬道:“谢王爷垂询。婚事家中正备着,想应在三月里,学生回京便将请柬递去王府,到时还望王爷移玉赴宴。”

  “那我呢?”裴钧存心逗逗这石头人,便往他靠近一步,“张中丞,你小时候我还领你吃过糖呢,这喜酒就不分我一杯?”

  张三因他此举而直楞退了一步,拘束看他一眼,“这要请示过父亲。”

  “啧,小气。”裴钧抱着姜煊又退回去,扯了扯唇角,“倒和你爹一样,都是念错不念旧。”

  张三立时直目看向裴钧,岂知刚要开口争辩,却见姜越略有无奈地挡在了裴钧前面,只摇头示意他先走,便又不得发作了,只好给裴晋二人请礼告辞。

  姜越看着他身影走远,这才瞥了裴钧一眼,沉声说:“脏水是蔡飏泼给你的,你作何迁怒张三?”

  “瞧着他们那守法自尊的模样我就来气。”裴钧淡淡说了一句,看向姜越,挑开话头道:“谢过你方才同我演那一场,眼下蔡飏定以为你想借我这事儿也摆弄他们一道呢,回京总该给他爹告状,到时候你就要同我一样没的消停了。”

  他这话说得蔡飏像是个奔家里哭奶的穷孩子,惹姜越轻笑起来,抬手拨了拨他怀中姜煊的小脸,“举手之劳罢了。要想将煊儿的母妃救出来,往后见着蔡家人,我们怕还要这么演。”说着又问:“眼下吴太医的证词坏了,蔡飏提案将你姐姐留待刑部判处,皇上那边应是会允准的,之后你是如何打算?”

  “只要裴妍不招供,刑部没有嫌犯的口供,就不能轻易定罪,文牍上若做些纰漏,也能借驳回修改拖得一时,”裴钧思索着道,“最好能拖到冬至前太后大寿,到时候会有贺寿的赦令从礼部过批,我便可将裴妍的案子混进去叫底下糊涂放掉她,就算朝廷回头追查起来也不怕,我栽给冯己如就是了。”

  “怕就怕蔡延不让你等。”姜越叹了口气,“蔡飏若叫聒噪,他爹便是雷鸣,回京后我们都要小心了。”

  听他一句“我们”说得如此自然,裴钧莫名一笑,搂紧了姜煊,斜睨他问:“哎,晋王爷,回京我可得好好儿谢你,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你又想谢我?”姜越无奈一笑,看向裴钧,“遇刺之事尚历历在目,岂知这回你再谢我,我又该遇上什么?”说着他看了裴钧怀中的小孩儿一眼,又觉于公于私都让孩子听得太多,眸中便带了歉意,遂叹道:“你要谢我,好好待煊儿也就是了。”

  可裴钧看他的目光却并不因此收回,只说:“姜越,他是我外甥,我自然好好儿待他,可眼下我是问:你要什么。”

  姜越眸色微动,抬头见裴钧神色颇为认真,又听裴钧再补了一句道:“要什么都可以,姜越,你说说看。”

  “……我?”姜越在他探寻的目光中垂下眼去,顿了一会儿,还是轻声道:“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待我想好再同你说罢。”

  裴钧歪了歪头,眯眼笑问:“那你什么时候想好?”

  可姜越却不再答了,只低头抬手掖了掖姜煊小袄的衣领,道了声容后再见,便走出大帐外的栅栏,向主营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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