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往生海(十一)_枯荣一半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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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往生海(十一)

  原岁一时之间完完全全呆愣在原地。这样浩大而玄妙的场景她从未见过,无数的生灵在这里漫天飞舞,穿过绿压压的枝干,带起的风有大桃木不知名的木香和盎然的绿意,还有“灵”冰凉的味道,使风尾拖着长长的莹白色的光。

  这天地浩荡,原岁在这种盛大的生命面前,陡然觉得自己无限地渺小。

  “度朔……”她喃喃地念着,“这就是度朔啊……”

  “是的呢大人!”逢灯在她旁边雀跃地说,“这就是大人长大的地方!大人虽然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对度朔肯定不会陌生吧!”

  原岁微微闭上眼,她感觉到度朔的风温柔地围绕着她,她能清楚地感知这里每一寸温润的气息,很熟悉也很亲和;她伸出手,就像能触摸到那些游荡的灵一般,他们热烈地缠绕在她指尖,像是一群讨糖的孩子。原岁感觉有些痒,就忍不住笑了笑,睁开眼来。

  入目,就是无数冰蓝色的游魂,她的身体也在未察觉之时漂浮在了半空,长至脚踝的头发在空中散开来,因为度朔无妄又温柔的风,她的发与衣袂在风里柔和地飘动着。原岁睁着眼,目光好奇又天真,她轻轻地碰了碰那些小小的冰蓝色莲花,每一朵花上都或坐或站着一个蓝色透明的魂体,他们也在好奇又濡慕地望着她。

  这就是灵。

  真神奇。

  胥楚从坐莲上爬起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个绿色眼睛的小鲛人。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等再三确认自己没认错之后,他就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对了,在失去意识前,他在做些什么?

  胥楚瞅了瞅自己的身体,他的下半身是一团漂浮的气体,混沌中泛着银蓝色的光;全身不过正常人的拳头大小,此刻他坐在冰蓝色的莲花上,光是想象,他就知道现在必定极其的袖珍。胥楚再次抬头看了看和他一样漂浮在空中的鲛人,她弯着眼睛笑,无数的冰蓝色莲花绕成丝带状全部簇拥在她身边,她的裙角和长发飞舞着,这一刻无比像个神邸,胥楚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凝望神迹。

  他在恍惚间想起来,对了,自己是死了的——

  攻城最关键的时候廖凡将军背叛,殿下不慎中毒,但殿下还是依靠事先极其缜密的布局将燕都顺利收回囊中;但最大的遗憾就是依旧没有抓住廖凡和云高那个狗贼。

  平叛后,殿下本应登基,但因毒发,殿下将帝位禅给旁系郡王乾程丰。

  登基大典那晚,殿下待在后殿。后殿很静,胥楚还记得那夜月色凉淡如水,殿下突然问他:“是有人在唱歌吗?”

  新皇登基,前殿热闹,自然是歌舞升平的。

  “估计是前殿的人在热闹吧,”胥楚没细讲,怕殿下心里不好受。他给殿下取了更厚的狐裘,因为毒性,殿下现在的身子骨已经弱得抗不得一点风寒,胥楚像个老妈子一样说,“殿外冷,殿下要保重......”

  “不是前殿,”胥楚话还没有说完,乾碎淡淡地打断他说,“前殿没有这种歌。”

  胥楚愣了一下,乾碎百无聊赖地撑着额头,垂着眼,嗓音寡淡又平静,“明日启程去万洲罢。”

  这下胥楚是彻彻底底地呆住了。

  “那崽子脚程太慢,现下也不知在哪里疯玩,”乾碎嗓音淡淡,没什么情绪,“等到她来,我坟前草都合该长两米了。”

  虽然殿下并没有明说,但胥楚知道殿下念的是小原姑娘,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殿下,您的身体实在是……还是等陛下替您寻来解药,您安心在燕都里等一下,说不定过两天,小原姑娘就该来了……”

  “待在燕都作甚?”男人面无表情地说,“碍新帝的眼吗?”

  他似是想到什么,凉淡地笑了下:“这天底下,若论谁最希望我死,一是云高,二便应该是刚登基的乾程丰了罢?”

  被殿下这么一点,胥楚反应过来后便脸色煞白。第二天,他跟着殿下离开了燕都。虽说新帝百般挽留,态度恳切,胥楚却再也生不出一丝留在燕都的念头了。

  第四天,胥楚护着殿下遭到了埋伏。云高和廖凡带着几支残余精锐埋在了他们必经之路上的树林里。这一场埋杀最后只余胥楚和零星几个暗卫护着殿下逃了出来。

  胥楚很是愤慨,大骂云高几个人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殿下听见了笑意甚淡。

  “倒是我小瞧新帝了,”殿下那时说得风平浪静,银灰色的眼情绪淡漠,那一刻似乎是不念生死也无甚牵挂般对他们说,“这事和你们也没多大干系,原可许你们高官厚禄,现下也是做不到了。你们走罢。”

  胥楚的重点完全在:“乾程丰那忘恩负义的□□子竟然勾结反臣!”

  “勾结谈不上,”似是觉得胥楚的形容有趣,他难得朝胥楚笑了笑,“无非就是泄露一下我的行踪去向。坐山观虎斗,如此而已。”

  乾碎让他们离开,胥楚几个人都当没听见。从燕都到万洲的路这么长,他们几个愣是护着乾碎杀出了一条血路。

  “我知道殿下心里记挂着小原姑娘,”到最后,只剩下胥楚一个人的时候,他顶着满头满脸的血,对着冷漠少言少语的殿下笑着说,“这一辈子跟着殿下,看着殿下因为好兄弟的算计从云端跌落尘泥。四百多个日子的风雨刀山和尸骨火海,兄弟们一起发过誓,这辈子最荆棘的路,兄弟们都会给殿下踩实了冲过去。属下自被殿下救起开始,这一生便只有‘殿下’两个字。”

  乾碎怔住了。

  “虽然一直都挺怕殿下的,但这一辈子跟着您属下从不后悔,”胥楚背着乾碎走在寥关的密林里,他像个老父亲那样絮絮叨叨地说,“属下就希望殿下能多笑一会儿。云门的事不是您的错,先皇的死也不是您的错,拍云崖上的事更不是您的错。您开心些,不要心里总是压着这些事。”

  “属下会拼死护着您到小原姑娘那里去,”胥楚很认真,“您这一生至今,护着大和护着兄弟护着能护的所有,就是没护过您自己。以后就找个可爱的姑娘护着您吧?我觉得小原姑娘真的很好。”

  “她就是个孩子,”长时间的厮杀和逃亡让乾碎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到极限了,他发着高烧,强撑着精神听胥楚讲话,然后回应,“男人没有让媳妇护着的道理,你以后若是成了亲,就说不出让媳妇护着的这种话了。”

  “小原姑娘真的很好。”

  “她是很好。”

  “小原姑娘真的很好……”

  “我知道。”乾碎皱着眉头想让自己更清醒些,“你别对我的姑娘有什么想法,自己找一个去。”

  胥楚的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乾碎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胥楚膝盖一弯,猝然撞向地面,乾碎由此也从胥楚的背上摔了出去。

  乾碎问:“胥楚?”

  这是胥楚最后的记忆。

  “胥楚?”原岁原本是没注意到他的,但他在一群围绕着她欢欣雀跃的灵里面实在太过安静了些,原岁瞅着不对劲多看了几眼之后,发现竟然是个大熟人,“你怎么会在这?”

  原岁朝他招了招手,刚从回忆里抽身的胥楚就发现自己底下的坐莲不由自主地飘过去,一下子就来到鲛人面前。鲛人劈头盖脸地朝他发问:“等等!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跟着乾碎的吗?啊!你怎么会在这!!”

  小灯凑前为原岁解释:“因为他死啦!死后有执念的魂魄会变成灵,来到鬼门这里徘徊的哦!等到把事情忘干净、或者是把执着的事情放下之后,他就自然而然会去投胎啦!”

  原岁听见“他死啦”这三个字简直就像晴天霹雳。

  “什么叫死了?”原岁盯着胥楚看,“你怎么回事啊兄弟!你不是跟着乾碎的吗?”

  看鲛人的反应,虽然不清楚鲛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但胥楚可以确认殿下暂时没事。如果殿下死了的话,肯定不可能直接投胎的,殿下心事这么重的人必定满腹执念,怎么也会来一趟这里吧!没来就是没死!还活着!胥楚略感欣慰,朝鲛人说:“这事说来话长……总之殿下暂且无事。”

  原岁扒着胥楚还想再问几句,忽听山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远处目极之处的天空竟出现裂纹,像是有人从外面打碎一面玻璃那样,结界岌岌可危。小灯一看,气急败坏地跳起来,卷起袖子骂骂咧咧地大叫:“哪个不要命的敢擅闯度朔山结界!我不锤死他!!!”

  小灯话音刚落,出现裂纹那里彻底炸裂开来,度朔山晴朗无云的天仿佛破了一个洞,露出外界阴沉沉的雨云,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从结界破口处纵身跃进。白色的衣袂染了血像火一样,他全身绕着黑白交杂的浮光,把他安全地托着落在原岁他们面前。

  来人半跪在地,对他们低着头,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度朔山的草地上,那血像是熔浆,在落地那一刹那竟把那一小块绿茵茵的草地腐蚀成焦炭般的黑色;而草地与他身体接触的所有地方,也全部变成焦土。

  “哇哇哇哇!你强闯就算了你还流血!!”小灯一把扯下发上缠着的铃铛,握在手里甩了两下,铃铛迅速变大,片刻后像两个大锤子那般。她气急败坏地把铃铛锤子在空中轮了几圈,愤怒地说,“不是度朔山邀请来的客人,走着路喘着气都会伤害度朔山的生灵!!所有伤害度朔山的人都得去死!”

  逢灯不等原岁说话,急哄哄地就抡起铃铛锤子砸了过去,在碰到那个男人一瞬间,他身上绕着的黑白浮光陡然尖利,在空中凝成一把长木仓的样式,在半空中“锵”的一声,将逢灯的锤子格挡开去,其力度之大、角度之刁钻,直接把锤子甩回逢灯的方向,而逢灯差点没接住。

  浮光散去,一把长木仓以绝对的庇护姿态斜斜地插在男人面前,一个穿着黑白道袍十二三岁的少年人站在长木仓旁边,张开双手把男人护在了身后。

  “木仓灵?”逢灯看了一眼插在地上那把丑得一眼难尽的木仓,有点怀疑人生地说,“这么丑的木仓竟然也会有木仓灵??”

  而原岁看清少年人的模样后一愣,然后不可置信地低叫出声:“平玉??!!”

  倨傲的少年人颔首,一把少年声线朝原岁张狂地说:“不,我木仓名王者。”

  啥?王者?这家伙是王者?不是、不会是她做的那把木仓吧?这是木仓灵吗?为什么长得和平玉这么像!

  与此同时,浮在半空中坐着莲花的胥楚感动地流下了泪水:“啊,殿下终于找到他喜欢的姑娘了。我能看见这一幕我真的是!死而无憾!”

  于是原岁忙里忙乱又回头去看胥楚,发现胥楚的身影竟然在风中慢慢散去。看得原岁真的一脸“这是什么这些是什么现在又在干什么”的懵逼问逢灯:“他这又怎么了?”

  “了却执念准备投胎了呗,”小灯也觉得稀奇,“咦,他和这个擅闯度朔山的家伙有啥关系吗?”

  原岁闻言倏忽回头,把目光放在了长相酷似平玉的少年身后,那个被他护着的男人身上。

  那是乾碎。

  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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