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看朱成碧01_一念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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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看朱成碧01

  曾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若将随国境内,与平西王沾点亲故的世家连作一块儿,平西李家可算作随国世家族的祖宗。

  此言不虚。

  单就这两辈的情形来瞧,于闲止的母妃是平西王之妹,平西大郡主是辽东王的王妃,更听说前一年,平西王的小女儿瞧上一名自桓国来的商人,留字与其父道明心意后,便远嫁桓地了。

  平西王对此并不恼怒,因他有一个嗜好他与他的宠妃爱妾们,都极喜欢为自己说亲家。

  有人曾云,每每平西王这么携妻带子地一走,必定能走出一桩喜事。

  而在这诸多喜事中,唯一搅黄的一桩,大约就是于闲止与李嫣儿的婚约了。

  这一年冬,一直到平西王与宠妃的车马队走到济州了,我与大皇兄才得知平西王此一行竟也是携妻带子的,而他带的这个儿子,正是七世子。

  倒也不怪礼部没办好事,平西王的来信中,对他这个儿子,连只言片语都没提及。而平西王的众多儿女中,七世子实在不足以为外人道哉,因他天生是个傻子。

  平西王之子都是“有”字辈的,七世子的原名是李有贤,但因他太过愚钝,平西王便拿了他名字里的“有”字,只将他唤作李贤。

  我初听闻李贤二字,无言良久。

  虽则此贤非彼闲,但印象中的李贤,理应是一个温文尔雅为表,雄才韬略在心的能人。

  一日,于闲止来瞧我,我便将我这个想法与他随口一提,他对这个李贤的赞誉倒不低,一边解下墨色大氅递给小三登,一边笑道“我去平西时,与这个七表弟见过几面,人是痴钝了一些,但比起平西王其他几个儿子,他为人通融大度,心地十分纯良。”

  彼时平西王的车马队已过济州了,大皇兄将我召去,道“大婚之日将近,藩王臣子多有来贺,该收拾的事,该处置的人,你尽早看着办罢。”

  我知他是在过问我迟迟未宣处置淮王妃的旨意。

  自上回在西华宫见过父皇以后,我便不明因由地,不知当怎么处置淮王妃才好。

  我踌躇再三,终是将皇兄给我的空白圣旨收起,重拟了凤喻,去往淮王府。

  昔日的荣华门第变得门可罗雀,淮王妃仍在佛龛前念经。

  她比我上回见她是更老了些,嘴角与眼角均已塌陷,再不复当初盛气凌人的模样。

  我想,当一个人以肉眼可观的速度衰老的时候,大约已与年纪无关,而是因为心死了。

  我与她道“王妃日前命人送来天华宫的信笺昌平瞧过了,但本公主以为,淮安离京城路途遥远,王妃若去为淮王守陵,必是一路风霜,于身体无益。再则王妃已与淮王纠缠一生,王妃的种种作为,淮王未必不知。淮王仁善,断不会怨怪王妃,但他既已故去,王妃又何必作茧自缚。”

  淮王妃闭目诵经,没有应我。

  我将凤喻搁在一旁的香案上,又道“此处没有旁人,王妃到底长昌平一辈,便不必下跪领喻了。王妃若当真想为淮王守陵,不如就留守在淮王府,为故去的人诵经超度罢。”

  淮王妃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淡淡道“你是因本夫人从前害你入冷宫,才要将本夫人的残生困在这座府邸之中。”

  我看着她,平静地问“你还有别的去处么”

  淮王妃眼角一颤。

  我道“本公主已吩咐过了,你的吃穿用度还与从前一般,不会少了什么。”

  语罢我兀自叹了一声,正要走,却听淮王妃道“你以为,当年害你的人只有我”

  她的语气带着三分讽刺七分苍凉,我听得清楚明白。

  我不由皱眉,折返身问“你说什么”

  她仍闭着双目,脸上神思寂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我及笄那年便与淮王有了婚约,他南下江淩却邂逅了杨棠。区区药商之女,竟妄图与我一争王妃之位。后来怎么样,还不是红颜祸水,被皇上看上接进了宫去。数十年来,淮王心中虽从不曾有我,好歹与我朝夕相顾。可是杨棠呢年纪轻轻便被自己的夫君亲手赐死,说到底,她又哪里有我活得长,活得好”

  我道“各人总有各人的命数,你又何必与我母后相较”

  淮王妃陡然睁眼,牢牢地盯着我,厉声道“你母后生性软弱,成日只会伤春悲秋赋诗说愁,这样一个人却居于深宫本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淮王心中偏偏只有她当年我初嫁于淮王,也曾告诉自己要以己度人善待于她,那时候皇上的后宫嫔妃岂止她一人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竟不知招了多少妒恨多少回若不是我救她于危难,她怕早就死上千回万回了,怎可能还有福气生下朱煊与朱焕,还有福气问鼎后位可是她呢那年淮王出征归来我不知有多高兴,她却在酒宴过后,引淮王做出那等秽乱宫闱之事,还诞下你这个孽种这样一个人我如何不恨我非但这一世要恨她,我便是轮回转世,亦要恨上她千世万世”

  我想了想,垂眸道“如若事实如你所说,我母后当真亏欠于你,你要恨便恨吧。心有不甘,说放下都是徒然。”

  淮王妃怔了一怔,恍然又笑得凄凉“原来竟是我错了,当初瞧你亦步亦趋地追着慕家那小子,还以为你与你母后同属一类人,如今来看,你与你母后相似的只有这张脸而已,若不是你骨子里头流着淮王的血,你这个孽种,如何能活到今日”

  此言出,我微一恍神,仿若听到父皇叹息着问,我眉宇间的三分坚韧不知肖似了谁

  我道“我自小被养在深宫,甚少与淮王接触,印象中,只记得他跛了一只脚,面容清隽温和,接人待物都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而今想来,倒是有些遗憾,恨当初没能多记住一些。”

  淮王妃闻言,目色似乎飘到很远的地方,她的神情忽然平静下来,声音也格外温和“他的左腿是当年出征北漠时受的战伤,你只看过他待人时的温和有度,却没见过他于兵前,于朝堂的傲骨铮铮,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从容风雅,对身边每一个人都很好,这么多年来,他心里虽没有我,但我作为他的正妻,他从未有一日薄待于我。也许正因为此,我才更恨,恨这么好的淮王,怎会被你母后那样一个人夺了心。”

  我听到这里,只觉唏嘘无力,唤了小三登,扶着他的手便要离开。

  我方走到门口,只听淮王妃又叫了我一声。

  我回过身,只见她已扶着香案站起来。

  屋内晦暗无光,隔着缭绕的烟尘,我看到淮王妃的双眼。

  苍老的眼中已没有恨与叹,只有点滴怅惘,像是从心底漫上来的没奈何。

  她说“朱碧,我这么恨你母后,必定有人如我一般这么恨你。你这条命是淮王给的,且珍惜罢。”

  我愣了许久,屈膝向她施了个礼。

  平西王到京城的那天,风雪刚止,晴空万里无云。

  我随大皇兄还有一并亲王朝臣去九乾城玄正门外迎候,远远瞧见一众人马朝我们走来,排头的一个锦衣华服,虽是鹤发,但神采奕奕,正是平西王李栟。

  他的左后方跟着一名女子,衣衫单薄,身姿婀娜,但照着一副头纱,瞧不清面容,想来便是李栟的侧妃。

  平西王依规矩率着众人向皇兄行大礼,然后携了侧妃的手,解释道“平西距京城千里之遥,拙荆水土不服,一路行来竟起了湿疹,以面纱遮容是怕唐突了皇上,还望皇上莫怪。”

  我听得“拙荆”二字,却绝稀奇。

  平西王正妃虽已仙逝,但她生前与平西王十分恩爱,也因为此,她故去后,平西王虽纳了侧妃与侍妾,却再未晋封正妃之位。

  可平西王如今却唤一位侧妃为拙荆,大有结发夫妻之意,想必是要扶正了。

  思及此,我又将目光移向这位侧妃。

  她的容貌虽被面纱遮住了,但身姿轻盈,芊芊细腰不足一握,想来才与我差不多年纪。

  也不知是有何本事,竟将平西王迷得神魂颠倒。

  侧妃已见过大皇兄与众位亲王世子,折身向我,盈盈一拜道“贱妾顾璃,参见昌平长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顿了一顿,续道,“一直听闻长公主容色倾国,心慈才慧,顾璃心向往之,今日一见,得偿如愿公主”

  我怔了半日,才垂眸道“昌平才姿不过泛泛,王妃过誉了。”

  顾璃以手掩唇,似是一笑“是公主过谦了。”才又屈膝拜见静嫔与颜贵人。

  二哥似乎觉察我的一样,弯起手肘碰了碰我,低声问“碧丫头”

  我不觉又将目光移向顾璃。

  我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只在她方才看我的那一瞬,即使隔着面纱,我亦能觉察出她不喜欢我,十分地不喜欢,甚至可算憎恶。

  不知怎地,淮王妃那句话又在耳畔响起。

  她说,朱碧,我这么恨你母后,必定有人如我一般恨你。

  我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我没事。”

  言语间礼已毕,一众人等正要往九乾城内走,人群后方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哭声。

  我回过头,只见李嫣儿满面通红,怒气冲冲地将手一甩,挣开身旁一名啜泣的男子,嚷道“是,他是不要我了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没有嫁他,现在不嫁,以后也不会嫁,他是远南的世子大人,是你表哥,不是三姐夫你怎么这么笨,怎么总是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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